腊月的风裹着雪粒子砸在玻璃上,陈孝斌家的土灶正烧得旺,蓝灰色的柴烟从烟囱里钻出来,在铅灰色的天空里打了个旋,慢悠悠散进巷子深处。
秀秀蹲在打面房的灶台前添柴,火光舔着她的侧脸,把“圆头圆脸”
映得亮——那是常年在打面房蒸馒头、扛面袋熏出来的颜色,像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红薯,透着股实在的暖。
“姐,你看我这件新罩衣好看不?”
晓芳从里屋跑出来,身上穿着件粉格子的确良罩衣,袖口还绣着朵小小的白兰花。
她往灶台边一站,秀秀的影子落在墙上,像株粗壮的老玉米,而妹妹却像开春的柳芽,嫩生生的。
秀秀眯眼瞅了瞅,手里的柴禾“啪嗒”
扔进灶膛:“好看,就是别沾了面灰,妈又该骂你。”
她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像被面袋压过似的——打面房的机器声太吵,她说话总不自觉地压低嗓门,生怕惊着谁。
晓芳吐吐舌头,凑到锅边揭开蒸笼盖,白汽“腾”
地涌上来,裹着馒头的甜香。
“姐,你明天歇班不?王婶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呢。”
秀秀的手顿了顿,铁钳夹着的炭块掉进火里,溅起一串火星。
“不去。”
她闷声说,“打面房堆了半屋子麦子,张师傅说年前得赶出来。”
“又不去?”
晓芳急了,“你都二十三了!
上次李叔介绍的那个供销社会计,人家等了你半个月,你硬是没露面!”
“会计咋了?”
秀秀把蒸笼盖盖严实,蒸汽从指缝漏出来,烫得她缩回手——她的手背裂着几道口子,冬天冻得像老树皮,“人家穿的确良衬衫,我满手面茧子,坐一块儿不搭。”
晓芳看着她的手,忽然不说话了。
秀秀的手是真不好看,指关节粗得像小萝卜,掌心全是硬硬的黄茧,那是常年扛五十斤面袋磨出来的。
打面房的女工里,就数秀秀最肯干,别人挑轻省的记账、称面,她偏抢着揉面、扛麦袋,张师傅常说:“秀秀这丫头,抵得上半个壮汉。”
可“壮汉”
这词儿,听着就和“对象”
不沾边。
灶膛里的火渐渐弱下去,秀秀添了把柴,火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她想起上周去供销社买碱面,迎面撞见个穿蓝布中山装的年轻男人,胸前别着支钢笔,手指细长,捏着账本的样子斯文得很。
那男人瞅了她一眼,眼神像扫过一袋粗麦粉,轻飘飘的。
她低下头,加快脚步往回走,面袋“咚”
地撞在门框上——原来人家是会计,是晓芳说的那个“等了半个月”
的人。
“姐,”
晓芳的声音软下来,“去看看呗?王婶说那人是机床厂的技术员,比你大两岁,老实人。”
秀秀没应声,把最后一把柴塞进灶膛,火光照亮她圆乎乎的脸,短脖子缩在棉袄领子里,像只受惊的鹌鹑。
她知道自己的模样——圆头圆脸,脖子短得像没长开,夏天穿单衣时,同事总笑她“像刚出笼的馒头,暄腾腾的”
。
这样的长相,配技术员?她觉得还不如配袋麦子实在。
王婶把相亲地点约在十字街口的茶馆。
秀秀穿着件洗得白的蓝布棉袄,棉袄是前年做的,肩线被面袋压得往下塌,显得她的肩膀更宽了。
晓芳硬给她梳了两个辫子,梢沾着几根没摘净的面絮,她用手捋了捋,越捋越乱。
“别紧张。”
王婶拉着她的手,笑得满脸褶子,“小李人可好了,家里就一个老娘,技术员吃公家饭,铁饭碗!”
茶馆里暖烘烘的,飘着茉莉花茶的香。
靠窗的桌子边坐着个年轻男人,穿件灰色卡其布上衣,头梳得整整齐齐,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
看见秀秀进来,他慌忙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吱呀”
一声响。
“这是秀秀,打面房的。”
王婶推了推秀秀,“这是小李,机床厂的李技术员。”
秀秀低着头,手在棉袄兜里绞着——兜里揣着块刚蒸的红糖馒头,她怕自己说话笨,想万一冷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