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门帘被掀开,带着一股夜风的凉意。
罗明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沾着大片灰白水泥渍的深蓝色工装,裤腿上溅满了泥点,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看到桌上这阵仗,先是一愣,随即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那笑容也掩不住他眉宇间沉甸甸的忧虑。
罗明看了看周围的工人,装作没那么熟的喊道:“哟,许师傅,李师傅,搞这么大阵仗?”
随后走到桌边,拉开一张咯吱作响的椅子坐下,目光扫过那两瓶二锅头和那盆油亮的红烧肉,“你们俩这是……又憋着什么主意呢?”
他语气带着点调侃,但眼神深处是审视。
许金平立刻会意了罗明的意思:“罗总,瞧您这话说的。”
拿起一瓶二锅头,熟练地拧开塑料瓶盖,一股浓烈的酒精味立刻弥散开来。
他拿过三个粗瓷杯,咕咚咕咚地倒满,清澈的酒液在杯子里微微晃动。
“没啥主意,就是哥几个看你这些天,陀螺似的连轴转,39号楼那摊子事压着,脸都瘦了一圈了。”
他把第一杯推到罗明面前,“心疼!
兄弟们没别的本事,请你喝口酒,吃点肉,解解乏,这总行吧?”
罗明看着眼前这杯晃动着细密涟漪的白酒,又看看许金平和李志文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关切,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了一下。
他没说话,只是端起酒杯,仰头就是一大口。
高度数的液体像一道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带来一阵短暂的灼痛,也似乎冲开了些许郁结。
“行,兄弟们的情,我领了。”
罗明放下杯子,声音有点哑。
李志文夹了一大块颤巍巍、油汪汪的红烧肉放到罗明碗里的米饭上。
“罗总,快趁热吃。
人是铁饭是钢,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饱肚子。”
他看似随意地接着话茬,语气却放低了些,“对了,今儿白天在12号楼那边转悠,看内装队的老周他们,一个个蔫头耷脑的,蹲墙根儿抽烟呢。
听说是……小陈技术员让他们停工整改了?啥情况啊?那活儿我看着,挺板正的啊。”
罗明刚拿起筷子要去夹那块肉,听到李志文的话,手在空中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目光在许金平和李志文脸上缓缓扫过,那眼神锐利得像探照灯,仿佛要穿透他们故作轻松的表情,看到他们心底真正的意图。
食堂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隔绝开去,只剩下他们三人之间无声的角力。
“你们……”
罗明放下筷子,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也听说了?”
“不光听说了,”
李志文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脸上的关切被一种直白的焦急取代,“那活儿,我跟老许都去看了!
墙面抹得平,勾缝做得匀,老周他们干的活,向来是这工地的标杆!
小陈那挑的毛病,根本站不住脚!
墙没干透就量平整度?这不是扯淡吗!”
他盯着罗明的眼睛,“罗总,是不是……跟张副经理那边……闹得有点僵了?他这是不是……明摆着冲你来的?给咱们内装下绊子?”
罗明沉默着。
他重新端起那杯白酒,这次没有一饮而尽,而是凑到嘴边,慢慢地啜饮着。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那灼烧感似乎蔓延到了胸口。
他放下杯子,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杯壁上摩挲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白。
半晌,他才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胸中所有的憋闷都吐出来。
“39号楼用的恒信水泥,”
罗明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桌面上,“实验室的报告出来了。”
他从工装上衣内侧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纸张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他展开,推到桌子中央。
许金平和李志文立刻凑过头去。
昏黄的灯光下,报告单上那些冰冷的数字和刺眼的“不合格”
印章显得触目惊心。
“28天抗压强度远低于c3o标准……氯离子含量严重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