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号楼刚出地面不久,钢筋丛林密密匝匝地立着,如同巨兽初生的骨架。
李志文正蹲在基坑边缘,戴着磨破了边的帆布手套,手里捏着一卷皱巴巴的钢筋料单,对着下面正在绑扎的钢筋骨架,皱着眉头一笔一笔地核对。
午后的阳光斜射下来,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坚硬的阴影,额角渗出的汗珠沿着太阳穴滑下,留下一道闪亮的痕迹。
弟弟那不同寻常的、带着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让他从密密麻麻的数字里抬起头。
“哥!”
李志远一口气冲到跟前,胸膛剧烈起伏,带着浓重的喘息,“出……出事了!
12号楼内装,被小陈勒令停工了!
鸡蛋里挑骨头,周队气疯了,说绝对是有人故意找茬!”
李志文的眼神倏地一沉,捏着料单的手指猛地收紧,粗糙的纸张在他指下出轻微的呻吟。
他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钢筋丛林的背景下像一尊沉默的铁塔。
“小陈?”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冷硬,“他一个新来的毛头小子,哪来这么大胆子?敢卡内装的脖子?”
“周队说……是有人在后头撑腰。”
李志远舔了舔干的嘴唇,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哥,你忘了?昨天姐夫跟张副经理……在办公室吵得多凶?39号楼的水泥,那么大的事!
这才隔了一夜,内装就出幺蛾子,哪有这么巧?”
他焦急地看着哥哥,“许姑爷在哪儿?这事得赶紧合计合计!”
李志文没立刻回答,他锋利的目光扫过脚下忙碌的钢筋工,又投向远处隐约可见的12号楼轮廓,眼神里像淬了冰。
半晌,他短促地“嗯”
了一声,把手里那卷料单塞进李志远怀里。
“你盯着点这里,我去找老许。”
工地的材料堆场像个巨大的坟场,各种规格的钢筋、锈迹斑斑的模板、小山似的砂石料杂乱无章地堆叠着,散着金属、尘土和机油混合的沉闷气息。
许金平就蹲在一堆螺纹钢的阴影里,背对着通道。
他穿着件洗得白的蓝色工装,后背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汗渍。
他低着头,手里捏着一杆磨得油亮的铜头旱烟锅,正对着地上一个小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烟锅里的灰烬。
烟锅敲在石子上,出轻微却固执的“嗒、嗒”
声,烟灰簌簌落下,在他脚边积了一小撮灰白。
沉重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
许金平没回头,只是又用力磕了一下烟锅,声音在寂静的料场里格外清晰。
“你也知道了?”
许金平的声音带着旱烟特有的沙哑,像砂砾摩擦。
“嗯。”
李志文应了一声,走到他旁边,也蹲了下来,宽阔的肩膀几乎挨着许金平。
他从工装口袋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廉价香烟,抖出一根叼在嘴上,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个塑料打火机,“咔哒”
一声点燃。
辛辣的烟雾瞬间弥散开来,混入料场固有的气味里。
“志远刚跑来找我,12号楼,小陈难,停工了。
找的是平整度和勾缝的茬。”
许金平终于抬起了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什么激烈的表情,只有眉头中间刻着两道深深的竖纹,像用刀凿出来的一样。
他浑浊的眼睛透过烟雾看着李志文。
“罗明昨儿个从张海峰那儿出来,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他慢悠悠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39号楼的水泥,那是天大的窟窿。
罗总硬顶着让停工、换料、查根儿,这是往张海峰心窝子里捅刀子。
人家能没点反应?”
他又低下头,慢条斯理地从烟荷包里捏出一小撮烟丝,用拇指小心地按进烟锅里,“水泥的事,罗明一个人扛着,够他喝一壶的。
现在这把火,明摆着烧到咱们内装头上了。
张海峰这是要逼宫,还是要搅混水?”
“甭管他要干啥,”
李志文狠狠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猛地亮了一下,“这把火不能让它烧到大明一个人身上。
水泥的事,咱们帮不上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