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着,日头把天边那口“咸蛋黄”熬得更软,油汪汪地淌,把整片麦浪都镀上一层金。风一吹,金浪翻,像谁拿大铲子翻炒一锅刚下锅的土豆丝,沙啦沙啦,响得你肚子“咕咚”一声。你这才想起,从灶膛出来,嘴里只嚼过一片锅巴,那点焦香早被脚步碾成渣。你掀开篮盖,七颗小土豆挤在里面,像七个穿泥外套的小胖娃,冲你眨眼。你挑最小的一颗,在衣角蹭蹭,泥“簌簌”掉,露出黄皮,皮上还有个小芽窝,像娃娃的肚脐眼。
你蹲进田埂,捡三把干麦秆,拢个小窝,把土豆埋进去,又从兜里摸出那根没烧完的火柴——奶奶给的,火柴头还红,像粒小樱桃。你划一下,“嗤——”火苗窜,麦秆“噼啪”点着,火舌舔着土,土缝里冒出泥香,混着麦秆甜,像奶奶当年把新磨的麦麸撒进灶膛,给你烤第一个土豆。火小,却稳,你守着,看烟一缕一缕往天上爬,爬成一条软梯子,像给你搭条路,通往云朵里的锅台。
土豆在灰里“噗”地叹气,你扒出来,烫得左手倒右手,皮裂开,冒白汽,汽里带着奶香,像刚煮沸的豆浆表面那层衣。你咬一口,先沙后绵,舌头一压就成泥,泥里还藏一点甜,像奶奶偷偷给你勺尖糖,塞进你嘴里,不许你告别人。一颗下肚,肚子不叫了,胸口那团热却更暖,像有人往里塞了个刚充好汤婆子。你把灰踩平,起身,篮子在臂弯里晃,七颗星在兜里蹦,像七个小鼓槌,敲你大腿,催你快走。
雾又起,这回不是白,是淡青,像谁家煮菠菜滗出的那道水,漂在空气里,把远处村子泡得发软。你走进雾,脚底下“吱咕”一声,像踩破一个水泡,低头看,是条小沟,沟里水浅,漂七片树叶,叶是杨树叶,心形,叶背各托一滴水,水映着你的脸,却比你还小,像七岁的你蹲在水里冲你笑。你蹲下去,伸手碰,水滴破,脸碎,碎成七圈涟漪,涟漪里浮出七个小脚印,脚印歪歪,像当年你偷溜进菜园,踩了奶奶新种的小葱。
你跟着脚印走,沟尽头有片芦苇,芦花刚白,像谁撒了一把炒熟的芝麻,风一抖,芝麻飞,飞到你头发上,给你撒一层糖霜。芦苇后头露出一角屋檐,檐下挂七串干辣椒,椒串被雾打湿,红得发暗,像七条风干的蚯蚓,却仍旧翘着头。屋檐下,一扇木门半掩,门轴“吱呀”叫,像久别重逢的猫,先抱怨再撒娇。你推门,门后头是个小院落,铺青砖,砖缝里钻七棵蒲公英,黄花谢了,剩白球,你一口气吹,白伞飞,飞成七把小降落伞,落在你肩上,给你披一层软铠甲。
院中央摆着一口破缸,缸底裂,却盛着半缸水,水里漂七片豆腐皮,皮上画着七扇门,门比刚才灶膛里那七片更小,像给蚂蚁住的。你低头看,水面上浮着你的脸,脸旁边却多出一张——奶奶的小照,黑白,嘴角翘,像从老相框里溜出来,专门陪你赶路。你伸手想捞,照片却碎,碎成七粒黄豆,豆沉底,发出“咚、咚”七声,像七下心跳,震得水纹一圈圈往外扩,扩到缸沿,缸“嗡”地一声,像古钟被敲响,声音飘上天,把青雾震出一道缝,缝里漏下一道光,光落在地上,照出七块砖,砖上各刻一个字,连起来是——“添柴、加火、回家”。
你心里“咯噔”一下,像有人拿勺子敲你后脑勺,把瞌睡全敲跑。你转身,院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风箱,箱是木头打,拉手磨得发亮,像被几代人的手汗浸过。风箱旁堆着豆秸,秸干得发脆,一折就断,断口冒白烟,烟里带着豆香,像炒货铺刚开门那第一股热气。你蹲下拉风箱,“呼——嗒、呼——嗒”,声音像奶奶在厨房喘,灶膛口却不见火,只躺着七根火柴,火柴头朝你,排成个小箭头,箭头指着的,是缸后头那堵矮墙。
你走过去,墙根有洞,洞不圆,像被狗刨,又像是被孩子用手扒。洞里黑,却传出“窸窣”声,像谁在里头翻草。你探手,指尖碰到毛茸茸,一捏,软,暖,会动。你轻轻一拉,拉出一只小猫,猫小得能躺你掌心,灰毛沾泥,泥里却夹七粒白芝麻,芝麻排成个小勺形。猫冲你“咪”一声,声音细得像筷子敲碗沿,却让你想起小时候你抱着奶奶家的老猫,在灶口取暖,老猫呼噜,你打呼噜,俩人一起把黑夜熬成粥。
猫在你手心里蹭,蹭出七个小梅花,梅花印在你掌纹上,像给你盖七个通行证。它抬爪,指洞里头,你再看,洞里还有光,光黄,像豆油灯。你把手伸更深,摸出个布包,布是旧蓝格子,正是奶奶缝窗帘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