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重重点头,抱着文件雀跃地离开了。
张翼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温水:“怎么样,当树的感觉?”
“比想象中难,”苏北诚实地说,“总想伸枝条去帮他们挡风,又得忍住。但……”他望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倒映在他眼中,“看着他们争论、思考、妥协、再出发的样子,很值得。”
秋深时,李想的“反哺计划”有了初步成果。他们联合三省交界处的七所乡村学校,组建了第一个跨区域教研组,通过每月一次的线上集体备课,共享课件和教学方法。第一次大范围直播课时,网络卡顿了三次,但屏幕那端,孩子们仰着脸认真听讲的样子,让所有参与的老师红了眼眶。
李想发来的报告里附了一张照片:简陋的教室,水泥黑板,但墙上贴满了孩子们画的“我的老师”。每张画都稚拙却充满感情,画中的老师有的在爬山家访,有的在灯下批改作业,有的在带孩子们做科学小实验。照片一角,李想写道:“苏老师,这就是我们想守护的东西。”
苏北把照片打印出来,贴在办公室的墙上。旁边是最早那张——二十多年前,他和张翼在樟树下的合影。两张照片之间,隔着流逝的时光,也连着不曾熄灭的光。
某个周末清晨,苏北和张翼照例去老樟树下散步。银杏叶开始泛黄,在晨光中像一片片小金币。
“下个月,是我爸的十年忌日。”苏北忽然说。
张翼轻轻握住他的手。她知道,那个曾经酗酒、家暴、让苏北的童年布满阴霾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因为儿子的坚持,住进了养老院,戒了酒,甚至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去世前,老人抓着苏北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反复说着:“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我想回老家一趟,”苏北说,“把基金最新的进展,告诉他。”
张翼点头:“我陪你。”
他们继续往前走,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苏北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背着破旧书包、踩着露水走向学校的少年,如何拼命想要逃离那片土地,逃离那个家。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如此平静地回去,带着一份可以告慰所有过往的答卷。
成长到底是什么呢?他想着。也许不是遗忘伤痛,而是最终有能力把伤痛转化为理解他人的通道;不是摆脱出身,而是让出身成为连接更广阔世界的根系;不是独自发光,而是让自己成为一面镜子,反射出更多人内心的光芒。
老樟树就在前方,郁郁葱葱,历经风雨却愈加挺拔。苏北知道,自己和这棵树一样,根系早已蔓延到意想不到的远方——通过每一个被基金触碰过的生命,通过每一点被唤醒的光,通过这场没有终点、却充满意义的传递。
而他和张翼,还将继续走下去。不是作为传奇,只是作为两个平凡的、选择了用一生去点亮些什么的人。在这条路上,每个被点燃的生命,都会成为新的光源,涟漪般扩散,直到照亮更多黑暗的角落。
这就是他们走过的路,正在走的路,将要走的路。简单,却不平凡;平凡,却足以撼动人心。因为真正的光,从来不在高处,而在每个愿意低头看见他人、伸手拉起他人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