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们的事。每季度提交进展报告,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随时找我——但记住,找我之前,先问自己三遍:真的尽力了吗?”
挂断视频,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夕阳透过百叶窗,在桌上划出一道道金色条纹。苏北靠在椅背上,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不是卸下担子的轻松,而是看到担子被更多坚实的肩膀扛起时的欣慰。
张翼推门进来,端着一杯刚泡好的茶,茉莉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你刚才的表情,”她把茶杯放在桌上,“很像当年老校长看着你组建第一个助学小组时的样子。”
苏北端起茶杯,热气氤氲中,记忆翻涌。是啊,二十多年前,当他战战兢兢地向老校长提出想帮助更贫困的同学时,那位总是严肃的老人,眼中闪过的就是这种光芒——担忧、期待、欣慰交织的复杂光芒。原来在教育的漫长链条上,每个人都会从接棒者变成交棒者,从被点燃的火把变成传递火种的人。
“基金会这边,”张翼在他对面坐下,“我打算逐步调整架构。让更多‘北翼学子’进入决策层,特别是那些已经工作多年、在各个领域有所建树的人。我们需要新鲜的视角,也需要他们对基层真实需求的敏锐感知。”
苏北点头。这是他们讨论过多次的方向。基金发展到今天,如果还完全依赖他们两人的判断,反而会成为一种局限。
“但这样一来,我们可能会失去一些控制权,”张翼直视着他,“有些决策,我们可能不认同。有些尝试,可能会失败。你准备好了吗?”
这个问题,让苏北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他想起公司初创期的一次重大失误。因为过于相信某个合作方的承诺,导致一个重要的乡村图书馆项目差点夭折。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善意如果没有智慧的约束,反而可能造成伤害。从那以后,他对基金的每一个项目都保持着近乎严苛的审慎。
可现在,张翼问的是:你准备好放手了吗?准备好允许年轻人在试错中成长,哪怕那些错误可能会让基金付出代价?
窗外的樟城华灯初上,车流如织。这座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就像基金帮扶过的成千上万个生命,每个人都在变化、成长、走向属于自己的远方。
“你知道吗,”苏北忽然说,“我最近经常做一个梦。梦里我还是那个躲在樟树后的小男孩,但树前弹钢琴的人,变成了许多不同的面孔——有小芳,有李想,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孩子。他们弹着不同的曲子,有的生涩,有的流畅,但每一首都很美。”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轻:“然后我发现自己不是在树后偷听,我变成了那棵樟树。我的根扎得很深,枝叶伸展开来,为所有弹琴的人遮阴。”
张翼静静听着,眼中泛起温柔的水光。
“所以,是的,”苏北看向她,眼神坚定而平和,“我准备好了。该从弹琴的人,变成那棵让更多人可以安心弹琴的树了。”
那一刻,办公室里的时光仿佛凝固了。两个相识近三十年的人,在渐浓的暮色中对望,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个曾经青涩的自己,也看到了这些岁月如何在对方身上沉淀下无法磨灭的光华。
接下来的几个月,变化悄然发生。
基金理事会新增了五位“北翼学子”代表,平均年龄二十八岁。第一次理事会上,年轻人们提出的大胆提案让几位元老级理事直皱眉头——他们想尝试用短视频和直播推广乡村阅读,想与科技公司合作开发适配山区网络的在线学习平台,甚至想设立一个小额创业基金,支持那些想留在乡村发展的年轻人。
激烈的讨论持续到深夜。苏北大多数时候沉默地听着,只在双方僵持不下时,提几个关键问题引导思考。最终,五个提案通过了三个,两个被要求补充方案后再议。
散会后,最年轻的理事、二十五岁的苗族女孩杨秀拉住苏北,眼睛亮晶晶的:“苏老师,我以为您会反对直播那个提案。很多人觉得这不严肃。”
苏北笑了:“我年轻时,也有人觉得助学基金不严肃——‘不好好做生意,搞这些虚的’。但你看,我们现在坐在这里。”他环顾会议室,“严肃与否,不是看形式,是看是否真正帮助到需要帮助的人。至于直播能不能做到这一点,是你们需要证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