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流言蜚语
秋意愈深,怡芳苑内的气氛却并未随着天气转凉而沉静下来,反而像一锅被文火慢炖的粥,表面平静,底下却咕嘟咕嘟地冒着险恶的气泡,随时可能沸腾溢出。苑中人心浮动,一种无形的焦虑与窥探在雕梁画栋间弥漫,每个人似乎都在等待着什麽,或是惧怕着什麽。
这日午後,天色灰蒙,细密的秋雨敲打着苑中的芭蕉叶,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雨水顺着黛瓦汇成细流,从檐角滴落,在青石地板上溅起一朵朵转瞬即逝的冰冷水花。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泥土气息,混杂着残桂最後一缕颓败的甜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凛夜独自坐在窗边,手中虽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上,而是透过细密的雨帘,观察着院中来往的宫人。他的听觉在淅沥雨声的掩盖下依然灵敏如昔,能清晰分辨出雨打芭蕉丶风过竹梢的不同声响,更能从这片自然的白噪音中,剥离出那些被刻意压低丶却又恰好能让他隐约听闻的窃窃私语。
这些私语如同毒蛇吐信,嘶嘶作响,从各个角落蔓延过来。
声音最为密集的源头,多半围绕着那个总是未语先笑丶看似对谁都热络非常的韩笑。他今日穿了一身颇为鲜亮的藕荷色缠枝莲纹绸缎袍子,外罩月白坎肩,在这灰暗的雨天里格外扎眼,像一只急於炫耀羽毛的孔雀,又似一抹不祥的艳色。他手中把玩着一柄玉骨绸面小扇,并未打开,只是用扇坠流苏有意无意地划过同伴的衣袖,灵巧地穿梭在几处廊下或屋檐下躲雨丶闲谈的小团体之间,姿态娴熟得彷佛在舞一曲无声的戏。
「……哎,你们听说了吗?」韩笑的声音带着一种神秘兮兮的意味,即便压低了,也难掩其中的兴奋与恶意,那语调蜿蜒起伏,彷佛在说一个引人入胜的鬼故事,「就那位……凛公子,入宫前,他家里那档子事儿……可不像明面上那麽简单。」
与他交好的几个小太监和地位较低的男宠立刻竖起了耳朵,眼中闪烁着猎奇与不安的光芒,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些,在潮湿的空气里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小圈。
「什麽事儿啊?韩哥哥快说说!别卖关子了!」一个脸颊瘦削的小太监迫不及待地催促,嘴角还沾着方才偷吃点心的碎屑。
韩笑用绸扇半掩着唇,眼波流转,扫过众人急切的面孔,故作犹豫地蹙起精心修饰过的眉,吊足了众人胃口,才幽幽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又轻又软,却带着钩子:「唉,本不想说的,毕竟背後议论,有伤阴骘。但这事儿……关乎咱们怡芳苑上下的安宁,不说又心里不安,日夜难寐啊……」他顿了顿,让这充满悬念的开头在众人心中扎下根,才压得更低,几乎是气音般说道:「听说啊,他们凛家获罪,绝非一般的触怒天颜或官场倾轧那麽简单。根子里……是祖上积了恶,风水坏了根,他本人更是命里带煞,天生的不祥!」
「煞气?」有人惊呼,又连忙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
他顿了顿,让这惊悚的开头充分发酵,才继续绘声绘色地编造:「说是他们家祖坟冒的是黑烟,专克亲友近邻。他出生那年,老家就发了大水,冲毁良田千顷。後来但凡与他家交好的人家,不是败落就是横生灾祸。这次他家垮台,说不定就是这煞气反噬,把他自家给克没了!」
这番话荒诞不经,但在这沉闷压抑丶缺乏娱乐又充满嫉妒与不安的深宫环境里,却极具杀伤力。听者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惊惧丶嫌恶又带着某种窥知秘辛的诡异兴奋表情。雨水顺着廊檐滴落,在他们脚边的水洼里击打出凌乱的节奏,彷佛在为这谣言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