蹭着找到林国栋,将他拉到僻静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同情与无奈的神情,低声暗示:“国栋,这次的项目评审,风向变了,更注重‘产业带动效应’和‘规模化展前景’,你们林家岭现在这个情况……比较特殊,比较敏感,最好……别抱太大的希望,免得失望。”
果不其然,精心准备的申报材料递交上去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
这些看似孤立、偶然的事件,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清晰地勾勒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县公司正在凭借其强大的行政和市场影响力,从销售出口、金融血液、政策阳光等所有关键环节,对林家岭实施精准而残酷的“卡脖子”
战术。
这是一种比正面法律冲突更阴险、更致命、更令人无助的打击,它不动声色,不见刀光剑影,却如同缓慢收紧的绞索,招招致命,旨在一点点耗尽你的元气,蚕食你的希望,最终让你在孤立无援、资源枯竭的绝境中自行枯萎、消亡。
合作小组内部,那凭借法律胜诉刚刚重新凝聚起来、尚且脆弱的士气,在这股无形却无比庞大的巨压之下,再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和裂痕。
之前就被王老五蛊惑、对“铁饭碗”
心存幻想、意志不坚的组员,又开始在田间地头、茶余饭后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悲观的情绪如同瘟疫般扩散。
“看看!
我早就说过不能跟县里硬顶着干!
现在应验了吧?贷款贷不到,政府补贴没指望,连卖茶的路子都快被人堵死了!
这真是要把咱们往绝路上逼啊!”
“人家县公司那是啥背景?啥势力?咱们这小胳膊小腿的,跟人家斗,那不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吗?能有啥好果子吃?”
绝望和恐慌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李老栓蹲在自家门槛外的石墩上,闷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着辛辣的旱烟,浓重的烟雾也化不开他眉宇间拧成的死疙瘩,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饱含无奈与焦虑的叹息:“国栋,这么下去……真不是办法啊!
咱们现在就像被关进了不透风的黑屋子,四周都是墙,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喘口气都难啊!”
林国栋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内外交困。
外部是县公司精心编织、无处不在、且正在不断收紧的巨网;内部是日渐涣散、信心濒临崩溃边缘的人心。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头深陷泥沼的困兽,四周是滑不留手、无法着力的淤泥,每一次挣扎,非但无法脱身,反而让身体陷得更深,窒息感更加强烈。
夜晚,他常常独自一人呆坐在那盏煤油灯下,看着豆大的火苗在灯芯上微弱地跳动,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感觉自己心中那点苦苦支撑的光亮,也如同这灯火般,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曳欲灭。
放弃的念头,如同黑暗中诱人沉沦的魔咒,再次悄然浮现——或许,低下头,接受“招安”
,并入县公司那个庞大的体系,至少能保住大家眼下的一口饭吃,过上虽然失去自主、但或许能求得一时安稳的日子?
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他内心深处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狠狠地掐灭了。
他眼前浮现出爷爷林大山炒茶时那佝偻却如磐石般稳定的背影,那双凝视着铁锅、仿佛在与茶叶灵魂对话的专注眼神;他想起了为保住“林家岭”
这块牌子,全家全组所经历的无数个不眠之夜、所承受的惊心动魄和屈辱艰辛;他想起了韩律师那句沉甸甸的嘱托——“壮大自身”
!
投降意味着失去一切自主和尊严,意味着林家茶魂的彻底泯灭,意味着之前所有的抗争和牺牲都付诸东流。
他猛地从凳子上站起身,由于用力过猛,凳子腿在粗糙的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一拳砸在面前的旧木桌上,出“咚”
的一声闷响,震得油灯的火苗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险些熄灭。
“不能认输!
绝对不能!”
他对着空寂的屋子,从喉咙深处出一声压抑已久的低吼,眼中重新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破釜沉舟的火焰,“越是围剿,越要闯出去!
一定要闯出一条活路来!”
绝境,有时反而能激出生命体最原始、最强大的求生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