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雁归村的田埂覆了层薄霜,踩上去咯吱作响,村部的绿漆邮筒旁,邮差挎着帆布包推门进来,扬着手里的一沓信封喊:“晚秋书记,北京、上海的信,是晓燕、卫东他们寄来的!”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漾开去。李阳刚给播种机上完黄油,满手油污地往村部跑,一眼就瞅见写着自己名字的信封——赵卫东的字迹依旧硬朗,笔画里带着股农机工特有的利落。他蹲在农机棚的角落,撕信封的指尖都带着急,纸页上的字密密麻麻,从履带式播种机的防滑杆改装,到冬季农机轴承的保养油型号,甚至标注了“老田土壤硬,黄油每半月上一次;新田软,得十天一次,别偷懒”。
“赵哥还记着咱的新田!”李阳把信举起来,给围过来的农机队小伙子们念,念到“我在农机厂见着新的履带橡胶,耐磨度比咱现在用的高三成,等问清采购渠道就告诉你们”时,嗓子突然发紧。他摸了摸身边那把赵卫东留下的扳手,金属柄被磨得发亮,仿佛还留着赵哥掌心的温度,“咱按赵哥说的来,把播种机的防滑杆再改改,明年春播准能更顺!”
育苗棚里,李婶正给抗寒5号幼苗盖保温膜,听见知青寄信的消息,手里的膜都顾不上拉,踩着霜地往村部赶。她不识字,攥着写有自己名字的信封,拉着晚秋的袖子直晃:“晚秋妹子,快给俺念念,晓燕丫头说啥了?”
晚秋拆开信,林晓燕秀气的字迹跃然纸上:“婶,上海的农资书店里找着了抗寒作物育种的新书,我托邮差寄了过来,你试试给幼苗补光,每天多照两小时,苗会更壮。小石头的功课咋样了?要是他还想认苗,我把新的辨苗口诀写在信后了……”
李婶听着听着,眼泪就滚了下来,滴在信纸上,晕开了“雁归育苗棚”几个字。她抱着信回棚子,把信压在苗床旁的木牌下——木牌上还刻着林晓燕教的辨苗口诀,如今又多了这封带着墨香的信,仿佛那个扎着麻花辫、蹲在苗床旁教她认苗的姑娘,从未走远。
小石头放学回来,扒着育苗棚的门框喊“李婶”,听说林晓燕寄了信,非要听全文。听完后,他跑到村口老槐树下,捡了片完整的槐树叶,小心夹在作业本里,本子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幼苗,他嘟囔着:“等俺画满一本,就寄给林姐姐,让她看看咱的苗长得多壮。”
千里之外的北京,赵卫东在农机厂的车间里,盯着一台履带式农机发愣。这机子和雁归的那款模样相近,却少了他为适配梯田改的防滑杆。午休时,他趴在工作台前,用铅笔勾勒防滑杆的改装图纸,线条一笔不差,背面还写着:“李阳,试试把防滑杆的角度调至15度,更贴合新田的坡地,我试过,不打滑。”
下班回家,母亲端上热乎的饺子,催他“赶紧相亲,安安稳稳过日子”,可他扒了两口,就坐在桌前写第二封信。问农机队的冬修进度,问老田的麦苗有没有盖保温膜,甚至叮嘱“新田的埂体要再加固,小雪后容易冻裂”,写着写着,竟忘了时间,直到母亲催着熄灯,才发现信纸已经写满了。
上海的弄堂里,林晓燕抱着厚牛皮纸包的育种新书,走进邮局。她特意挑了本厚皮笔记本,每天下班就泡在图书馆,抄录抗寒作物的最新研究,字迹工整,还标注了“适合雁归新田”“可和刘红梅姐探讨”的字样。父母劝她“别总惦着村里的事,城里的工作才要紧”,她却笑着把笔记本塞进包里:“雁归的苗是我育的,梯田是我测的,怎么能说忘就忘?”
雁归村的傍晚,晚秋把知青们的信贴在村部公告栏里,村民们挤着看,有人念,有人听,有人抹泪。公告栏旁的梯田,薄霜在暮色里泛着青,农机棚的灯亮着,李阳带着小伙子们,按着赵卫东信里的标注,给播种机的防滑杆调整角度;育苗棚的灯也亮着,李婶找来了村里的旧灯泡,架起简易补光灯,暖黄的光落在嫩绿的苗叶上,像撒了一层温柔的星子。
晚风吹过梯田,卷着麦苗的清香,公告栏里的信笺轻轻颤动。那些跨越千里的牵挂,藏在字里行间,落在雁归的土地上;而雁归的回应,也早已备好——晚秋让文书整理了村里的最新情况:新田的埂体加固完毕,抗寒5号的幼苗长势喜人,农机队的冬修也快收尾了,只等邮差来,就能寄往北京、上海,寄给那些虽在城里,却始终惦着这片大寨热土的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