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经侦支队的案情通报会,肃杀得如同临战。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窗外11月底的刺骨的寒风,惨白的顶灯打在每一个与会者紧绷的脸上,将熬夜的阴影刻得刀削斧凿般分明。赵丰诈骗专案组组长、市局经侦支队支队长陈志兴的声音像一把沉重的锉刀,在凝固的空气中反复刮擦。
“……犯罪嫌疑人赵丰,男,57岁,生前系华宇银行江城分行直属营业部客户经理,在2017年9月末至11月的两个月间,虚构华宇银行私人银行专属理财产品的事实,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骗取了多名受害者的财产,涉案金额初步估算1900多万。于一周前在华宇银行江城分行大楼坠楼身亡,经现场勘查及法医鉴定,结论为自杀。”
幻灯片咔嚓一声切换,屏幕上跳出的是赵丰最近几个月的银行流水追踪图——不是大家想象的诈骗后银行卡里存在的扎眼的奢侈品店消费或高档酒店消费记录,而是几行冰冷的、被红色圆圈标记出来的交易对象:“江林省立肿瘤医院”(缴费76万元)、“东海药业有限公司”(购买特殊化疗药物28.5万元)、“燕京医学检验中心”(支付基因检测费用12万元)。
陈志兴的目光锐利如锥,扫过全场,在那些标红的医疗记录上多停留了一秒,才继续用毫无起伏的语调陈述:“现已查明,涉案赃款主要流向为:其一,赵丰本人罹患恶性疾病期间,用于个人癌症治疗及相关昂贵药物购买的支出,总计约116.5万元;其二,为维持骗局不崩盘,由其指使或亲自操作,定期向下线部分不明真相的被骗参与者支付虚假‘利息’约693万元;其三,尚有大部分赃款,由其利用非法手段获取的他名及收买的银行卡共计17张进行非法转移并实际控制,合计价值人民币1000多万元。”
“经我支队全力追赃,”陈志兴的声音顿挫有力,“目前已查明并冻结的全部涉案资金,已划入我局专案账户。”幻灯片定格在一份盖着银行鲜红电子印章的账户冻结回执截图上,页面顶端清晰地显示着扣划后的余额数字。
另一画面,华宇银行江城分行走廊尽头巨大的观景窗外,周围的高楼包裹在沉沉的铅灰色云团下。康芳与王兵去市行送完材料后在走廊里并肩站着,望着那片灰暗压抑的城市森林,康芳半晌才神秘兮兮地低声道:“老弟你知道嘛,省行那边…关于钱行和汪胖子的处理意见,应该已经落地了。”
此时王兵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赵丰用救命钱对抗死神的灰色背影,与楼下那座光鲜冷硬的分行大厦里即将到来的审判画面,在脑海中撕扯冲撞,搅得人胸中一片滞涩的烦闷。
分行大楼,这座往日代表金钱与秩序的坚固堡垒,此刻如同惊涛骇浪过后搁浅的巨轮,处处弥漫着惊魂未定的气息。空气中漂浮着一种无孔不入的压抑,人人低头疾走,眼神躲闪,仿佛连墙壁都在无声地叹息。
处分在今天下午果然下达了,没有预告,省行纪委书记、副行长丛芸直接从吉春驱车抵达江城分行大楼,召开全行干部大会。偌大的会议室里坐满了黑压压的人头,平日那些高谈阔论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中央空调出风口的嘶嘶声,吹出来的风虽是暖风,但却令人感到冰冷异常。
丛芸站在主席台上,面无表情地展开文件纸页,麦克风将她冰冷的声音瞬间放大,充满每一个角落:
“…经省分行党委研究决定:钱希同志,作为江城分行主要负责人,对赵丰案件暴露出的内部控制问题、分行经营管理上的严重违反审慎经营原则问题、虚列绩效用于虚增存款规模等问题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现撤销其江城分行党委书记、行长职务,行政降职至行内17级职员…党内记大过处分。”
钱希站在台下正前方最中心的位置。这份“措辞严谨”的死处分决定书砸落的瞬间,他挺拔如松的腰板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塌陷下去。一颗头颅沉沉地低垂,几乎要埋进胸前。他死死攥着手中那份刚刚下发的文件副本,攥得纸张发出濒死的破碎呻吟。然而最致命的羞辱并非来自冰冷的文字——他双肩难以遏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细微却高频的震颤,犹如寒风中一片被蛛网黏住徒劳挣扎的枯叶,将他竭力想要维持的最后一丝体面彻底抖落粉碎,连带那努力维持“沉稳”声线却始终如同踩着缝纫机般走调的朗读声一起,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无比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