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彰德府,赵王府。
昔日虽阴郁却仍存几分藩王威仪府邸,如今却被一种近乎衰败的沉寂所笼罩。药香经月不散,萦绕在亭台楼阁间,压过了往日的檀香。仆从们行走皆屏息凝神,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那位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主子。
内殿寝宫,赵王朱高燧靠坐在锦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面色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苍白与虚弱,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往日那份阴鸷与躁郁之气仿佛被一场大病彻底烧尽了,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不过月余,他仿佛苍老了十岁不止。
长史袁容悄步进来,手中捧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小心翼翼地道:“王爷,该用药了。”
朱高燧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好一会儿才聚焦到袁容脸上。他微微点了点头,就着袁容的手,小口小口地将那苦涩的汤药饮尽,过程中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已尝不出滋味。
服完药,他靠在软枕上微微喘息,良久,才声音嘶哑微弱地问道:“北京…近来可有消息?”
袁容放下药碗,低声道:“回王爷,确有消息。陛下对漕运一案已有圣裁,旨意已明发天下。”他仔细地将朱瞻基“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处置结果,以及后续转向漕运实务的旨意,尽量平和地禀报了一遍。
朱高燧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眼中起初是难以置信,随即是巨大的困惑,最后,竟慢慢转化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后怕,有庆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佩服的惊叹。
“就…这样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如同呓语,“死了几个替罪羊,流放了一些喽啰…便到此为止了?他…他竟然没有趁势深挖,没有株连,没有…”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没有趁机将他这个最可疑的皇叔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袁容低声道:“是,王爷。陛下旨意明确,首恶已惩,案结于此,往后重心在于漕运畅通。”
“畅通…畅通…”朱高燧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发出一阵低哑的、意味难明的笑声,笑声牵动了病体,又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袁容连忙上前为他抚背。
咳声渐止,朱高燧喘着气,眼中却泛起一丝水光,也不知是咳出来的,还是别的什么。他望着殿顶华丽的藻井,仿佛在看一场虚幻的梦魇。
“好…好手段啊…真是好手段…”他低声感叹,语气中再无往日的嫉妒与不甘,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看透、彻底击败后的颓然与清醒,“本王…我以前只当他是个运气好的黄口小儿,仗着老爷子宠爱…如今看来,我才是那井底之蛙,可笑,可笑至极!”
他猛地抓住袁容的手臂,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与明悟:“他这不是仁慈!他这是…他这是把刀悬在了本王的脖子上!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但他不砍下来!他就让那刀悬着!他是在告诉我,我的命,就在他的一念之间!他今日不杀,不是不能,而是不欲!他要用我,来警示其他藩王,来彰显他的宽宏!而我…而我若再有丝毫异动,那今日未落的刀,顷刻便会斩下!”
这番话说得又急又恐,仿佛将积压在心头的所有恐惧和盘托出。大病一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所有的野心、不甘、愤懑,似乎都被那濒死的恐惧洗刷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命运、对皇权、对那位深不可测的大侄子的彻骨敬畏。
他彻底明白了,在绝对的力量和掌控力面前,他所有的算计和挣扎,都如同螳臂当车,可笑又可怜。
“看透了…本王这回…是真的看透了…”他松开袁容的手,无力地瘫回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什么九五至尊,什么滔天权柄…都是虚的,都是催命的符…比不上…比不上活着…比不上这王府里的太平日子…”
泪水终于从他眼角滑落,混浊而滚烫。那不是委屈的泪,而是大梦初醒、顿悟后的悲凉与释然。
良久,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平静,一种认命般的妥协。
“袁先生。”他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
“臣在。”
“替本王…拟一道奏疏。”朱高燧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奏疏上就说…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