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经太子朱瞻基月余雷厉风行的督饬,大地震带来的创伤正被迅速抚平。废墟清理已近尾声,新的屋舍正在奠基,粥棚药铺秩序井然,流民渐得安置,城中虽未复往日繁华,却已透出劫后重生的坚韧与希望。
朱瞻基驻跸的旧皇城宫殿内,气氛却与城中的复苏景象截然不同。他刚主持完一场关于漕粮调配以稳定江南民生的会议,眉宇间虽带着疲惫,却难掩一丝锐意进取的昂扬。
正略显慵懒地倚在软榻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紫檀木架上那个精巧的蛐蛐罐。罐中是他前几日刚得的爱物,一只通体乌黑发亮、骁勇善战的“墨玉大将军”,乃地方官费尽心思寻来进献的极品。此刻,这“墨玉大将军”正振翅发出清脆锐利的鸣叫,显得精神抖擞,朱瞻基嘴角不由噙着一丝闲适的笑意。
近侍王瑾屏息凝神、脚步极轻地走入,双手呈上一封密函,低声道:“殿下,北京来的密件,钤有皇后娘娘私印及皇上随身小玺。”
朱瞻基眉梢微挑,并未立刻放下兴致,只随意地“嗯”了一声,左手依旧用草秆逗弄着罐中的蛐蛐,右手接过密函,漫不经心地拆开。
目光扫过母后那熟悉的笔迹,起初仍是那份储君的从容。然而,当“江南事繁,朕心甚念。着太子即刻返京,详加奏对。”这看似寻常的旨意映入眼帘,他脸上的闲适瞬间冻结了!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皇母后了!洪熙皇帝勤政,但绝非小题大做之人,更不可能动用随身小玺和皇后私印以如此隐秘急切的方式,只为催他回去“详加奏对”!同时,笔锋凌厉,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灼与……恐惧?
只有一个可能!一个他不敢去想,却又瞬间如冰水浇头般砸下的可能——父皇出事了!而且绝非小恙!京中定然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故!
“父皇……!”他心中骇然惊呼,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那是至亲可能遭遇不测的巨大悲恸与帝国权柄骤然悬空所带来的凛然危机感的混合体!
就在这时,他下意识逗弄蛐蛐的手指,因这突如其来的惊惧而猛地一僵,随即失控般骤然收紧!
只听得罐中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的“噗哧”轻响——那原本在他指尖欢快扑腾、鸣叫声声的“墨玉大将军”,竟被他无意识地、活生生地捏死在了掌心!
温湿粘腻的触感自指尖传来,朱瞻基猛地回过神来,愕然低头,摊开手掌。只见那方才还生龙活虎、价值千金的极品蛐蛐,此刻已头破躯裂,绿色的汁液沾染了他修长的手指,变得无声无息,死状凄惨。
一瞬间,极度的震惊、懊悔、自责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父皇危在旦夕!京畿恐有巨变!
而他,大明的储君,帝国的未来,刚刚在做什么?!
他在玩蛐蛐!他甚至因为惊惧,亲手捏死了自己正在把玩的玩物!
“玩物丧志……玩物丧志!!”一种强烈的、近乎自我厌恶的愤怒席卷了他。他看着掌心那团模糊的小尸体,仿佛看到了自己方才那片刻的闲适是多么的可耻与不合时宜!这蛐蛐的死,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他的脸上,提醒着他的失职与荒唐!
他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狰狞的痛楚与厉色,不再是针对蛐蛐,更是针对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与沉溺。他猛地一步上前,不再看掌心狼藉,抓起那价值不菲的澄泥蛐蛐罐,在周围侍从惊恐万状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决绝的、近乎毁灭的情绪,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炸响!瓷片四溅,泥土翻涌,混合着早已无声无息的“墨玉大将军”的残躯,狼藉一地。
殿内死寂。所有太监宫女皆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王瑾更是将头深深低下,心中骇浪滔天,知道出了天大的事情。
朱瞻基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双目因惊怒与悲恸而微微赤红。然而,就在这情绪几乎要失控的边缘,他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碎片,再扫过殿内瑟瑟发抖的众人,一股冰冷的理智如同兜头冷水,瞬间浇灭了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怒吼。
不能让任何人察觉!绝不能!
此刻南京城内,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座行宫。若他因一蛐蛐之死而失态暴怒的消息传出去,必然引发无数猜测,若再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