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铃像一声慵懒的叹息,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有气无力,却足以让教室里那锅煮沸的“人声粥”稍微降温几分。嘈杂声低了下去,转变为一种更加粘稠的、混合着好奇、审视与不安的嗡嗡声,如同无数只小蜜蜂在密闭的蜂巢里躁动。
林远站在高一(三)班教室门外,背对着那扇漆皮有些剥落的木门。他能清晰地听到门后传来的各种声音——椅子拖拉的刺耳声,书包拉链开合的细响,还有压低的交谈和窃笑。空气中弥漫着新书本的油墨味,崭新校服的纺织物味,以及一种独属于新集体的、尚未定型的生涩气息。
他低下头,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需要整理的衬衫领口,这个动作,与两年前他站在高三七班门口时,如出一辙。只是,当时手指尖是冰凉的,带着微微的颤抖,而现在,指尖温暖而稳定。
时光仿佛一个顽皮的孩童,用力推着他,完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戏剧性的轮回。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一次,没有不甘,没有茫然,没有那种被命运硬塞过来的委屈感。这口气吸得深长而平稳,带着一种确认般的坚定,将胸腔里最后一丝杂念也涤荡干净。
然后,他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凉的门把手,轻轻一旋,推开。
“吱呀——”
门轴发出熟悉的、略显痛苦的呻吟,像是在抱怨暑假的宁静被打破。教室里的嗡嗡声瞬间戛然而止,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快刀切断。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他身上。
这些目光,复杂而鲜活。
有好奇,上下打量着这位看起来过分年轻的班主任;
有审视,带着青春期特有的、对权威的怀疑与衡量;
有迷茫,像迷失在陌生森林里的小鹿,不知所措;
有不屑,隐藏在耷拉的眼皮和歪斜的嘴角里,明确表达着“又来一个,能拿我怎样”的讯息;
还有更多,是单纯的、未经雕琢的空白,等待着被书写,被填充,被……点亮。
林远的脚步没有停顿,他径直走向讲台。皮鞋踩在略显陈旧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嗒、嗒”声,在这片寂静中,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如同温和的潮水,掠过一张张陌生而稚嫩的脸庞。他看到了坐在前排、双手规规矩矩放在桌上、眼神里带着紧张与期盼的“乖学生”;看到了中间区域那些眼神闪烁、互相交换着眼神、似乎在评估新老师“战斗力”的“活跃分子”;也看到了后排那几个或趴在桌上、或眼神游离、明显处于“待机状态”的身影。
最后,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不可避免地,落在了靠窗最后一个位置上。
韩子轩。
那个栗色头发的男生。
他依旧保持着林远之前窥见时的姿态,二郎腿翘着,耳机稳稳地塞在耳朵里,仿佛自成一方天地。与周围因为老师进来而或多或少调整了坐姿的学生不同,他连一丝肌肉都没有牵动,依旧侧头望着窗外,只留给林远和整个班级一个写满“勿扰”的冷漠侧影。阳光透过窗户,在他那栗色的发丝上跳跃,却照不进他那双仿佛蒙着终年不化冰霜的眼睛。
林远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那么一瞬,很短,但足够锐利。他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冰冷的屏障。这不是李浩那种需要用热血和拳头去证明自己的躁动,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隔绝。
就在这时,正式上课的铃声,尖锐而急促地响了起来!如同赛场上的一声发令枪,打破了教室里的凝固状态。
“铃——铃——铃——”
铃声在耳畔轰鸣,林远的心却在这一刻奇异地彻底沉静下来。一段旅程结束了,另一段旅程,就在这铃声里,轰然开启。
他的脑海里,如同电影胶片般,飞速闪回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和声音:
李浩在篮球场上咆哮的身影;
陈小雨握着画笔时专注的侧脸;
吴明眼镜片上反射的代码冷光;
张晓鼓起勇气递上纸条时微颤的手指;
毕业典礼上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泪雨;
车站送别时那声嘶力竭的“远哥保重”;
还有空荡教室里,那句反复回响的“让我觉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