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沉甸甸压在霍尔斯的卧室窗棂上。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偶尔泄出一丝微凉的风,掠过他汗湿的额发,却驱不散那股盘踞在太阳穴里的钝痛。他躺在床上,背脊早已被冷汗濡湿,辗转反侧间,身下的床单被揉得满是褶皱,如同他此刻乱成一团麻的思绪。
这些日子,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他明明只去过华国的华清一次,前后不过两三天的时间,连校园里的标志性建筑都没认全。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华清园的模样竟像一张被撕碎后又慢慢拼凑的老照片,在他脑海里反复浮现。有时是清晨薄雾中隐约的博雅塔影,有时是湖边垂到水面的柳条,还有时是教学楼前那条铺满银杏叶的小径——这些碎片般的画面来得毫无征兆,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他曾在那里生活了许多年。可每当他试图集中精神,想要把这些零散的片段拼凑成一张完整的图景时,脑袋里就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越扯越痛,那些画面也会瞬间模糊,只剩下一片混沌的光晕,引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里面轻轻扎着。
尤其是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万籁俱寂,只剩下时钟滴答作响,那种“自己不是自己”的荒谬念头就会疯狂滋长。霍尔斯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的是熟悉的轮廓,硬朗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这些都是他看了六年的模样。可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具躯体像是一个借来的容器?他能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能感受到指尖传来的触感,却偏偏找不到那种“这就是我”的笃定。他甚至会对着镜子里的人发呆,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睛,总觉得眼底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他既陌生又隐隐觉得亲切的影子。
“我怎么可能不是自己?”他低声呢喃,声音在空荡的卧室里显得格外沙哑。可这句话问出口,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那种割裂感如影随形,白天被工作的忙碌、孩子们的嬉闹暂时掩盖,可一到深夜,就会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窒息。
他一直在暗中调查自己的身世。黛西,他妻子的母亲,那个六年来对他和伊莎贝拉、还有两个孩子都尽心尽责的老太太,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妻儿之外最亲近的人。他打心底里尊重她,感激的她。自从六年前他“意外”失忆,醒来后就只有黛西和杰克斯陪在身边,是黛西手把手教他适应生活,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也是她告诉他,他是个孤儿,后来遇到了伊莎贝拉,然后他们相知相爱,在两个人昏迷不醒的时候,伊莎贝拉还给他们生了一对双胞胎。这些年来,黛西待他如同亲生儿子,对孩子们更是疼爱有加,是孩子们最依赖的外婆。
可越是这样,霍尔斯心里那丝疑虑就越挥之不去。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具体是哪里,他又说不上来。就像一幅画,远看完美无瑕,可凑近了,才发现画布的角落藏着一道细微的裂痕,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却让整幅画都显得不那么真实了。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黛西说的那句“你是孤儿”。这句话他听了五年,从前从未怀疑过,可最近,每当夜深人静时,这个念头就会反复在他脑海里盘旋,带着一种莫名的违和感。就算是孤儿,也该有迹可循吧?他的父母是谁?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把他抛弃?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还是另有隐情?这些最基本的问题,他都得不到答案。他的过去,他的童年,他失忆前的一切,都是从黛西和杰克斯嘴里听来的。他们说他小时候性格内向,说他年轻时很努力,说他和伊莎贝拉是一见钟情……这些描述听起来合情合理,可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共鸣,那些所谓的“过去”,对他来说就像听别人的故事,遥远而陌生。
他和伊莎贝拉的婚姻,在外人眼中是天作之合。他们郎才女貌,有两个可爱的孩子,霍尔斯事业有成,伊莎贝拉温柔贤淑,是人人称羡的模范夫妻。可只有霍尔斯自己知道,这段婚姻里,藏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伊莎贝拉对他,始终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防备。五年来,他们从未有过真正的夫妻之事,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是偶尔的一个拥抱。有时他情难自已,想亲吻一下她的额头,她都会下意识地侧身避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
霍尔斯不是没有察觉,他总在心里安慰自己,莎莎自从五年前生产时遭遇意外,大出血险些丧命后,就得了产后抑郁症,对亲密接触有所抗拒也情有可原。他心疼她,怜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