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城的夏天总是来得迅猛而热烈。老樟树的浓荫下,苏北正在翻阅一份特殊的企划书。纸张在手中沙沙作响,如同树梢的风声。这是一份由“北翼学子”自发提出的“反哺乡村教师计划”——最早一批受助学生中,已有二十七人选择回到家乡或偏远地区任教,他们希望形成一个互助网络,共享教学资源,彼此支持。
“李想发起的,”张翼在一旁轻声说,“就是那个当年你说‘眼神里有火’的男孩。”
苏北记得。十五年前,在贵州山区的走访中,他遇到一个因为父亲矿难去世、差点辍学的少年。那孩子蹲在自家土房门口,用树枝在地上划着数学公式,眼神倔强得像要烧穿什么。苏北蹲下身,看了半天那些公式,说:“你解得不对,但思路很有意思。”
后来,李想成了那个村寨第一个大学生,北师大数学系。去年毕业时,他拒绝了省城重点中学的offer,回到家乡县城中学任教。企划书里,他写道:“苏老师,您当年说,教育不是把水桶填满,而是把火点燃。现在,我想回去点燃更多的火,但一个人的火把容易被风吹灭。我们需要连成一片火海。”
苏北的手指停在最后那句话上,久久没有翻页。
“你在担心什么?”张翼问。她总能察觉到他平静外表下的波澜。
“担心他们太理想主义,”苏北放下企划书,望向树影间洒落的光斑,“基层教育的复杂程度,不是有热情就能解决的。工资待遇、职称晋升、家长观念、行政压力……这些火把,可能还没连成火海,就被现实的雨浇灭了。”
“所以你当年做基金时,就没有理想主义吗?”张翼微笑。
苏北怔了怔,随即苦笑:“不一样。我那时候……更多是凭着一种不甘和愤怒在往前走。愤怒于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要面对那么多障碍,不甘于为什么我不能做点什么改变这种不公平。”
“那现在呢?”
现在。苏北沉默着。现在他四十二岁,基金步入第十一个年头,公司运作平稳,生活安定。那些曾经灼烧他的不甘和愤怒,早已沉淀为更深沉的东西。他仍然会为某个孩子因贫困失学而心痛,但更多时候,他在思考系统性的解决方案;他仍然会为公益路上的阻碍而皱眉,但学会了在坚持原则的同时寻找迂回路径。
“现在,”他终于开口,“我更怕因为自己的谨慎,掐灭了那些年轻人眼里的光。”
张翼轻轻握住他的手。她的手依然纤细,掌心却有长期劳作留下的薄茧——那是无数次整理物资、搬运书籍、与孩子们一起做手工留下的印记。
“记得我们第一次去云南项目点,遇到的那个傈僳族老教师吗?”她忽然说。
苏北点头。那是一位在山区教书四十年的老人,学校只有他一个老师,三个年级的孩子挤在一间土坯房里。分别时,老人用生硬的普通话说:“我教了一辈子书,最骄傲的不是教出几个大学生,是让这里的娃娃们知道,山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现在我的眼睛花了,腿脚也不利索了,但看着你们来,我就放心了——火把传下去了。”
“火把传下去了。”张翼重复着这句话,眼神清澈,“苏北,我们不可能永远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是时候学会跟在后面,看着年轻人们怎么照亮他们自己的路了。”
那天下午,苏北在基金办公室召开了特别会议。李想和其他几位提出企划的年轻教师通过视频连线参与。会议持续了三个小时,苏北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给出方案,而是不断提问:
“如果当地教育局不批准你们的教研联盟,备用计划是什么?”
“当有教师因为待遇问题想要离开时,你们准备如何挽留?”
“你们设计的线上共享课程,考虑过山区网络不稳定的情况吗?”
问题尖锐而务实,屏幕那端的年轻人们有些紧张,但眼睛越来越亮。他们开始激烈讨论,补充细节,争辩取舍。苏北渐渐不再说话,只是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下什么。
会议结束时,李想说:“苏老师,谢谢您没有直接告诉我们该怎么做。这些问题,我们会在实践中一一找到答案。”
苏北看着屏幕上那张已经褪去青涩、却依然带着当年那股倔劲的脸,忽然笑了:“那就去做吧。基金提供启动资金和资源对接,但具体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