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尔轻声一笑。
但忽然间,她的表情骤然一变。
那份轻松惬意瞬间被一种高度的紧张所取代,渐而,又转变为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因某种原因暂时缩小的瞳孔里,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她说:“他们来了。”
克劳斯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被瞬间动员起来。
他立刻重新收紧全身的肌肉,调整呼吸,将全部的注意力都灌注到右眼中。
瞄准镜如一条被无限拉长的隧道,其尽头是那条笔直的公路。
镜头内,沥青的灰色带、路边枯黄的草本植物、远处作为背景板的低矮丘陵,一切都清晰而真切。
“十一点钟方向,两辆卡车,改装过的。”
阿比盖尔冷静地报出信息,“货舱外挂了钢板,驾驶室车窗加装了铁丝网。”
克劳斯依言调整枪口,视野内的景物随之飞速掠过。
很快,两辆卡车,先后闯入了他的画框。
他见过这两辆车。
它们都有些年头了,是社区里常见的运输工具。
但现在,它们以一种全新的姿态,裹挟着全然不同的情感色彩,出现在他眼前。
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依然觉得,那车轮滚动的声音是如此令人烦躁。
过去,它们是无数平淡生活场景的一部分;
而现在,它们是他必须摧毁的敌人。
他将十字准星的中心,稳稳地套在了头车驾驶室的车窗上。
他的手指已经搭上了扳机,正在缓慢而均匀地施加压力。
然而,就在他聚精会神,试图看清驾驶室内人影的一刹那,他所有的动作,都如被瞬间冻结般,骤然停止。
他认出了那个人。
那个人的头发已经半秃,在阳光下反射着油腻的光。
握着方向盘的手臂异常粗壮,充满了朴实的力量感。
他的脸部线条,先天性地棱角分明,却又被中年发福的脂肪过度饱和,呈现出一种矛盾的、既坚硬又松弛的质感。
冈瑟·施密特。
他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毫无疑问的,克兰普及其腐朽政府的忠实拥护者,愚蠢的芸芸众生里麻木的一员,无可救药的妥协派,进步道路上必须被清除的障碍。
无数个标签,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试图为他接下来的行动提供正当性。
但他无法开枪。
他的意志,在此刻,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然拨动,发出一声尖锐到失真的哀鸣,随即应声断裂。
“克劳斯!”
他听到阿比盖尔在喊他。
她的身体离他很近,但她的声音,却仿佛来自一个极其遥远的维度。
也许,是银啡呔的药效还没有完全过去。
“快开枪!”
枪声响了。
那是来自公路近处,汉斯他们的射击声。
零星,断续。
卡车的货舱外部溅起点点烟尘,几发子弹击中了地面,扬起细碎的沙土。
车胎被击中了,但车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猛地将枪口平移,对准了后面那辆车的驾驶室。
他不再试图去分辨里面的人是谁。
他扣下扳机,以一种近乎宣泄的方式,将弹匣里的子弹一口气倾泻了出去。
枪声,即便在消音器的抑制下,依然在他耳边震耳欲聋地回响。
他的手和肩膀,因为后坐力的持续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着。
不知道是因为后坐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视野中,那辆卡车猛地一晃。
它失控地向右漂移,一头栽进了路边的沟渠里,激起一片尘土。
“击中了!”
阿比盖尔的声音里充满喜悦,
“干得漂亮!还有下一辆!快!”
克劳斯的心中,先是涌起和阿比盖尔一样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喜悦。
但紧接着,一股更沉重的情绪,坠入他的胃里。
他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