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得配君子,是老身的福分。只望公子日后好生待她,莫要因她是鬼物而轻贱了她。”
随即吩咐摆宴。但见珍馐美馔,罗列满前,笙歌阵阵,舞影翩翩。若非在座宾客面色过于苍白,行动间略显飘忽,几乎让人以为是到了人间富贵之家。
酒过三巡,朱生告辞。丫鬟引着莱阳生转入后堂,但见洞房内红烛高照,锦帐低垂,九娘盛装以待,凤冠霞帔,更显得雍容华贵。这对有情人终于相见,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枕畔私语时,九娘说起往事,声音哽咽:“当年我们母女被押解进京,行至济南,母亲不堪折磨,病死在驿馆中。我亦不愿受辱,趁守军不备,拔刀自刎...”
说到伤心处,泪如雨下,那泪水落在锦被上,竟不留痕迹。
她沉吟片刻,遂口占两首绝句,声音凄婉:
“昔日罗裳化作尘,空将业果恨前身。十年露冷枫林月,此夜初逢画阁春。”
“白杨风雨绕孤坟,谁想阳台更作云?忽启镂金箱里看,血腥犹染旧罗裙。”
天将破晓,九娘催促道:“郎君该走了,莫要惊动仆人。若是被他们知道郎君是生人,恐怕生出事端。”
从此以后,莱阳生昼归夜往,与九娘恩爱非常。九娘不仅才貌双全,更兼性情温婉,将莱阳生照顾得无微不至。
白日里莱阳生在寺中读书,九娘便在旁边刺绣陪侍;夜晚二人或赏月吟诗,或品茗对弈,俨然是一对神仙眷侣。
忽一夜,月色如水,二人坐在院中石凳上赏月。莱阳生问起这村子名号。
九娘凄然道:“这里叫莱霞里。因村里多是莱阳、栖霞两县的冤魂,故而得名。”她指着远处的荒冢,“那些坟冢看似杂乱,实则按籍贯排列。东边是莱阳人,西边是栖霞人...”
莱阳生闻言唏嘘不已。九娘泪如雨下,握住莱阳生的手:“妾身千里孤魂,漂泊无依。幸得郎君垂怜,这些日子是妾身死后最快乐的时光。只是...”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恳请郎君将妾身尸骨带回故土,安葬在祖坟之侧,让妾身得以安息。否则永远是个孤魂野鬼,不得超生。”
说罢,取出一双罗袜相赠,那罗袜用上等丝绸制成,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只是颜色有些发暗:“这是妾身生前所绣,留与郎君作个念想。”挥泪送别时,又再三叮嘱:“切记,切记!”
莱阳生凄然离去,心中惆怅,顺路去敲朱生家门。朱生赤脚出迎,外甥女也云鬓松散地赶来,显然是从睡梦中惊醒。
听莱阳生转述九娘所托,外甥女叹道:“舅母不说,孩儿也早有此意。这里终究不是阳世,不可久留。只是...”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一拜,“舅舅保重。”
莱阳生含泪回到寺院,辗转反侧直至天明。想要去寻找九娘坟墓,却忘了问标记。夜里再去时,但见荒坟累累,鬼火荧荧,再也寻不到旧路。
展开罗袜一看,那袜子遇风即碎,化作灰烬,随风散去。
半年后,莱阳生思念成疾,再赴济南。待到南郊时天色已晚,他停马树下,往乱葬岗走去。但见万坟相连,荒草没膝,鬼火闪烁,狐鸣凄厉。正惊惧间,忽见一座坟丘上立着个女子,看身形酷似九娘。
莱阳生挥鞭上前,果真是九娘!她依旧穿着那身淡紫罗裙,在暮色中飘飘欲仙。他下马欲语,九娘却转身便走。他追上前去,九娘怒容满面,举袖遮面。他连呼“九娘”,那身影却化作青烟消散,只在空中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列位,这段奇闻说到此处,也该告一段落。但教世人记得:这世间情义二字,便是阴阳也不能阻隔!只可怜那九娘,一片痴情,终究难逃宿命。可见这乱世之中,莫说是人,便是鬼,也难得一个圆满!
这正是:
乱世冤魂栖荒冢,柔肠百转总成空。
罗袜情深风里碎,莱霞月冷夜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