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塌陷形成的斜坡向下,如同坠入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冰冷的胃囊。上方洞口投下的天光迅速衰减,很快便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只剩下陆沉头灯射出的一束孤光,在嶙峋的断壁和扭曲的金属骨架间艰难地切割出一道狭小的视觉通道。
空气变得粘稠而污浊,混合着浓重的金属锈蚀、陈年灰尘,以及一种更难以形容的、类似臭氧和硫磺混合后又被水汽浸泡过的怪异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着历史的沉渣和能量的残秽。温度也明显下降,一种阴冷的、仿佛能渗透骨髓的寒意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弥漫开来。
斜坡的尽头,连接着原本地下结构的某一层。这里受损相对较轻,依稀还能辨认出走廊和房间的格局,但一切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爆炸留下的黑色灼痕。墙壁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有些裂缝中,隐约有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幽蓝光芒一闪而逝,如同垂死巨兽神经末梢的最后悸动。
陆沉的便携终端屏幕,在这里几乎被狂乱的数据流完全占据。警报指示灯长亮不熄,代表危险的红色覆盖了几乎所有参数区域。引力读数像发疯的过山车,时空曲率波动剧烈到仿佛随时会撕裂;电磁背景噪音尖锐刺耳,淹没了所有正常频段;时间流速的监测已经完全失效,读数在正负值之间疯狂跳跃,失去了所有参考意义。
但比这些仪器读数更让陆沉心悸的,是一种源自他身体内部的、越来越强烈的共鸣。
仿佛他体内每一个细胞,每一段神经,都在与这片废墟深处某个沉睡(或者说,并未完全沉睡)的存在,发生着低沉而持续的共振。一种熟悉的、带着刺痛感的能量脉动,开始在他血管里隐隐流淌,与他终端上捕捉到的那些外部“弹性脉动”遥相呼应,甚至……隐隐同步。
这是他作为原能量载体,在接近核心应力区时无法避免的生理反应。就像一块磁铁靠近另一块强大的磁铁,他自身的“烙印”被无可抗拒地唤醒、吸引。
他强忍着这种由内而外的不适感,沿着残破的走廊,根据记忆和终端上能量梯度的指引,朝着原本备份点和核心反应区的方向摸索前进。
越往里走,那种共鸣感就越发强烈。头灯的光束开始出现细微的、水波状的扭曲,仿佛光线本身也被此地的异常空间所影响。脚下的地面传来轻微但有规律的震动,不是来自地质活动,更像是某种巨大的、沉睡中的东西……在呼吸?
他甚至开始听到一种极其低沉的、几乎超越人类听觉下限的嗡鸣声,它不是通过耳朵传入,而是直接在他的头骨和胸腔内共鸣产生。这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非人的质感,让他联想到星辰运转的摩擦,或者维度壁垒的呻吟。
他停下脚步,靠在一面布满龟裂、触手冰凉的混凝土墙上,稍作喘息,并再次确认方向。共鸣带来的眩晕感和能量刺痛让他有些恶心。
就在这时——
他胸前那枚伪装成护身符的紧急报警器子单元,突然发出了一阵极其短暂、但异常尖锐的蜂鸣!不是林薇触发的那种持续警报,而是一个瞬间达到峰值又瞬间消失的脉冲信号!
陆沉猛地低头,看向子单元。指示灯并未亮起,仿佛刚才那声蜂鸣只是他的幻觉。
但他立刻看向终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所有狂乱的数据流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但高度一致的峰值同步!引力、电磁、甚至那失效的时间读数,都在同一毫秒内,指向了走廊前方右侧,一个原本应该是大型设备间的位置!
不是林薇那边出事了。
是这里的某种东西,刚才瞬间释放了一股强烈的能量脉冲,甚至干扰到了这理论上能抵抗时空干扰的量子报警装置!
地下深处的共鸣,找到了它的源头。
陆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像是被投入了熔炉。恐惧与一种近乎宿命的确认感交织在一起。
他关掉了头灯,将自己彻底融入黑暗,只依靠终端屏幕微弱的光芒和那越来越清晰的、源自内部的共鸣感作为指引。他像一只靠近猎物的夜行动物,每一步都轻缓得如同羽毛落地,朝着那个刚刚爆发出异常脉冲的设备间,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
他知道,他正在接近真相。
接近那“时间弹性”的根源。
也可能,正在接近……最终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