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像是被谁猛地按了下去,天边最后一抹橘红的霞光,也恋恋不舍地隐没在连绵起伏的黛色山峦之后。
夜幕,如同一张巨大而柔软的黑丝绒幕布,悄无声息地从天际垂落,缓缓笼罩了整个小县城。
家家户户的窗棂里透出点点昏黄的灯光,像是夜空中稀疏的星辰,微弱,却努力地对抗着渐浓的黑暗。
此刻,推拿室的灯也亮着,那灯光比别处似乎更亮一些,也更执着一些,在沉沉的暮色中,顽强地照亮了门前一小片泥泞的空地。
屋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艾草、红花油以及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陈孝斌推拿室特有的气息,对于村里人来说,这味道意味着缓解疼痛、消除疲劳,甚至是某种程度上的“希望”
。
陈孝斌坐在靠窗的一张旧藤椅上,手里拿着他的黄铜汗烟袋,目光有些涣散地投向窗外。
窗外,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只有偶尔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更衬得这推拿室里一片寂静,甚至有些压抑。
他的心思,完全不在窗外的夜色上。
四个小时了。
整整四个小时。
这四个小时,对陈孝斌来说,简直比四年还要漫长。
他几乎没敢合眼,隔一会儿就去摸摸大壮的额头,听听他的呼吸。
每一次触摸,都像是在探触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惊肉跳。
招娣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大壮身边,不停地用温水给大壮擦拭手心、脚心。
更换着额头上的湿毛巾,嘴里还时不时地低声呼唤着“大壮”
、“大壮你醒醒”
,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陈孝斌能感受到外甥女那份深入骨髓的担忧。
招娣命苦,爹娘去世了,嫁给了邻村的大壮,大壮虽然人老实,但好吃懒做。
虽然家里穷,小两口日子过得虽不富裕,倒也安稳。
陈孝斌一直把招娣当亲闺女看待。
如今大壮突然生病,他这心里,就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咳咳……”
一声轻微的咳嗽声,从不远处的按摩床上响起,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陈孝斌猛地回过神来,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霍地站起身,手里的烟头“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他都顾不上去踩灭。
招娣更是反应迅,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大壮?大壮你醒了?”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的惊喜,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
按摩床上,大壮的眼皮动了动,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缓缓睁开一条缝。
他的眼神还有些迷茫,像是刚从一场漫长而混乱的噩梦中挣脱出来,怔怔地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和晃动的灯光。
喉咙里干得厉害,他想说话,却只出了几声沙哑的气音。
“水……水……”
“哎!
水!
我这就去给你倒水!”
招娣连忙应着,转身就要去拿桌上的水壶,却因为激动和长时间的紧张,腿一软,差点摔倒。
“小心点。”
陈孝斌伸手扶了她一把,自己则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仔细打量着大壮。
他伸出右手,先用手背轻轻贴了贴大壮的额头。
嗯?
陈孝斌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
虽然还是有些热,但比起之前那烫手的感觉,明显已经降下去不少了。
不再是那种灼人的滚烫,更像是一种温热。
他又换了手指,轻轻按在大壮的太阳穴上,感受着那里的温度和脉搏。
太阳穴的温度也明显回落,脉搏虽然还有些快,但已经平稳了许多,不再是之前那种急促紊乱的跳动。
“怎么样?舅舅,大壮他……”
招娣端着水杯回来,看到陈孝斌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些,连忙急切地问道,眼睛里充满了期盼。
陈孝斌没有立刻回答,他又用手指翻开大壮的眼皮看了看瞳孔,然后伸手搭在大壮的手腕上,凝神诊脉。
几秒钟后,他才缓缓松开手,长舒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带走了他胸腔里积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