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雾在他透明的眼睫上凝结成珠，却终究落不下来，只化作细碎的光点，在昏黄的宫灯下发散开来。他猛地抬手捂住胸口，虚影因这剧烈的情绪波动几乎要溃散，玄色袍角翻卷如狂涛，周身萦绕的淡淡阴气也变得紊乱。“我好傻……好傻啊！”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撕心裂肺的悔恨，“蒙恬当年劝过我，说诏书疑点重重，让我回咸阳面见父皇再作决断，可我……可我却被‘不孝’二字捆住了手脚，竟真的拔剑自裁！我对得起父皇的托付吗？对得起蒙将军的信任吗？对得起天下百姓对仁政的期盼吗？”易枫静静地立在一旁，没有说话。他能看见扶苏虚影中翻涌的悔意，如同实质的浪潮，几乎要将这空旷的宫道淹没。这种悔恨，不是旁人能劝慰的，唯有让他痛痛快快地宣泄出来，才能真正放下。宫灯摇曳，光影在扶苏破碎的身影上跳跃，如同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扶苏踉跄着后退几步，透明的脚掌几乎要穿透汉白玉栏杆，他扶住栏杆才勉强稳住身形，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仿佛要将青石板看穿。“我总以为，父皇厌弃我，大秦的江山与我无关，可原来……原来他竟将如此重任托付于我。”他的声音低沉而绝望，“我死之后，蒙将军被囚禁赐死，三十万秦军人心涣散，赵高、李斯把持朝政，胡亥昏庸无道，百姓苦不堪言，最终天下大乱，大秦二世而亡……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亲手毁了父皇创下的基业，毁了所有人的希望！”他猛地抬头，空洞的眼眸望向易枫，眼中充满了哀求与痛苦：“先生，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罪该万死？我是不是该永远滞留人间，承受这无尽的悔恨与孤寂？”易枫缓缓走上前，目光平静却带着力量，落在他颤抖的虚影上：“你没有罪。”“我有罪！”扶苏嘶吼着反驳，虚影因这激动的情绪再次变得透明，“若我当年能多一分迟疑，多一分反抗，若我能率军回京，查清真相，赵高、李斯怎会得逞？大秦怎会覆灭？百姓怎会遭受战乱之苦？这一切的根源，都是我！”“根源不在你。”易枫的声音沉稳如山，压过了扶苏的嘶吼，“在始皇帝晚年的多疑，在赵高、李斯的奸佞，在大秦苛政积累的民怨——你只是这场历史悲剧中的一环，而非始作俑者。”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当年选择自裁，是出于对父皇的孝道，出于对秦法的敬畏，这并非‘草率’，而是你仁厚本性的体现。换作旁人，或许会为了皇位起兵谋反，可你没有，你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底线。”扶苏愣住了，嘶吼声戛然而止，眼中的激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坚守底线……可这底线，却让我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代价虽重，却无愧于你的本心。”易枫说道，“你若真的起兵谋反，即便成功诛杀赵高、李斯，登基为帝，也会落下‘不孝’‘谋反’的骂名，这与你追求的仁政背道而驰。而你选择自裁，虽含冤而死，却保全了自己的名节，也让天下人记住了秦室还有一位仁厚的公子——这份名声，并非虚无，而是后来百姓怀念你的根基，也是大汉推行仁政的借鉴。”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栏杆上的纹路，声音带着几分悠远：“我见过太多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人，他们或许能一时得志，却终究会被历史唾弃。而你，虽一生短暂，却因这份仁厚与坚守，被后人铭记——这难道不是一种成功吗？”扶苏怔怔地看着易枫，眼中的茫然渐渐被思索取代。他想起自己当年力谏父皇宽待儒生时，百官的沉默与父皇的震怒；想起在北境与蒙恬一同戍边时，百姓送来的一碗热汤；想起接到伪诏时，心中那份“宁死不违父命”的坚定——这些画面，曾让他觉得是愚蠢，是懦弱，可此刻经易枫点拨，却仿佛有了不同的意义。“被后人铭记……”他轻声重复着，眼中的水雾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清明，“可大秦终究亡了，我终究未能实现仁政的抱负。”“仁政的抱负，未必需要你亲自实现。”易枫说道，“你用自己的遭遇，让后来的统治者明白了苛政的危害，让他们懂得了仁政的重要性。如今大汉推行与民休息的政策，减免赋税，废除苛法，这其中，便有你的一份功劳。你虽未能亲手实现理想，却以另一种方式，守护了天下百姓——这难道不是你毕生所求吗？”扶苏的虚影渐渐稳定下来，周身的阴气也变得平和。他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双手，仿佛能看到当年握剑自裁时的决绝，也能看到在北境与将士们一同戍边时的热血。“以另一种方式守护百姓……”他的声音轻柔了许多，带着几分释然，“先生所言，当真如此？”“当真。”易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