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刺鼻的焦糊味,灼热的空气舔舐着皮肤…还有那撕心裂肺的、金属扭曲断裂的巨响!林小满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僧衣。
窗外,是古寺黎明前最深沉的墨蓝,万籁俱寂。他下意识地想撑起身,右臂却传来一阵尖锐而空茫的剧痛——那里,曾经灵活如指挥家般掌控着万千灶火的右手,如今只剩下肩头以下一片冰冷光滑的残端,以及包裹着精密线路和金属关节的、泛着冷硬哑光的机械义肢。
“呼…嗬…”他粗重地喘息着,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三个月了,那场吞噬了他倾注半生心血的旗舰店、吞噬了他作为厨师最骄傲“武器”的燃气爆炸,依旧如附骨之疽,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将他拖回炼狱。
味蕾还在,甚至因劫后余生而变得异常敏锐,他能清晰地回忆起每一道招牌菜的绝妙平衡。可这双“手”…这双被冰冷科技取代的手,连握紧一把菜刀都成了奢望!他成了味觉的巨人,技艺的侏儒。愤怒、不甘、绝望,如同毒藤缠绕心脏,窒息感比浓烟更甚。
“当——嗡……”
悠远、沉厚、仿佛带着洗涤灵魂力量的钟声,穿透窗棂,稳稳地敲击在黎明前的寂静里,也敲在林小满混乱不堪的心弦上。是早课的晨钟。
他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机械地套上僧衣,拖着沉重的义肢,走向斋堂。
冰冷的金属指节在触碰门框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让他心头又是一阵刺痛。
斋堂里灯火通明,蒸汽氤氲。掌勺的慧明大师已年逾古稀,身形清瘦,面容慈和,眼神却澄澈如深潭。他正立于巨大的陶缸前,准备淘米。
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林小满被安排在他身边打下手——清洗配菜。
“林施主,请。”慧明大师递过一个粗陶钵和一把碧绿的青菜,声音温和,仿佛没看见他那格格不入的机械臂。
林小满沉默地接过。左手尚算灵活,但冰冷的金属右手尝试去捏那脆嫩的菜梗时,却像个笨拙的顽童。
“咔嚓!”清脆的断裂声格外刺耳,几片菜叶被失控的力量捏得稀烂,汁液沾满了冰凉的金属指缝。他手一僵,一股巨大的挫败感瞬间将他淹没,残臂的幻痛尖锐地刺入骨髓。
他猛地将陶钵往水槽里一放,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转身就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战场”。
“林施主,”慧明大师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像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他的去路。老僧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将手伸入清澈的米水中,宽大的僧袖挽起,露出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臂。
“莫急。你看这米。”他缓缓搅动着水中的米粒,水波荡漾,米粒在其中沉浮旋转。“淘米,非为洗净,是为唤醒。
唤醒米粒沉睡的生机,洗去浮尘,留其本真。”
林小满怔住,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老僧的动作极其简单,只是用手掌在水中轻轻画着圈。但那节奏…那节奏竟与窗外尚未停歇的晨钟余韵隐隐相合!
沉稳,悠长,带着一种包容万物的从容。每一次手掌的推送,水波便温柔地包裹米粒;每一次轻柔的回旋,杂质便悄然沉淀。没有急躁的揉搓,没有蛮力的冲刷,只有一种顺应水流、唤醒生机的…**韵律**。
“世间万法,皆有节奏。灶台亦是道场,烹饪亦是修行。”慧明大师的声音如同梵音,字字敲在林小满混乱的心上,“执着于‘巧’,便失了‘真’。执着于‘形’,便忘了‘味’。手,只是心的延伸。
心乱了,金玉之手亦成废铁;心定了,草木顽石亦可为器。”
老僧说着,将淘好的米沥水,动作流畅自然,仿佛与那陶钵、那清水、那米粒早已融为一体。他这才抬眼,看向林小满那只沾满菜汁、在冰冷与笨拙中显得无比突兀的机械义手,眼神中没有怜悯,没有评判,只有洞悉一切的澄明:“施主的手,非金非铁,乃是天工造物,自有其‘真’。
何不放下过往‘执器’之念,试着用它…去‘听’?”
“听?”林小满喃喃重复,茫然地看着自己那只泛着冷光的“手”。
“听米粒在钵中的低语,”慧明大师将陶钵轻轻推到他面前,里面是刚淘好的、晶莹饱满的米粒,“听水流过指尖的禅音,听食材本身想要诉说的…本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