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清晨的雁归村，晨雾还裹着梯田的麦香，农机棚里却早已响起叮叮当当的声响——赵卫东挽着袖子，正蹲在新到的履带式播种机旁，指尖敲着变速箱的外壳，给围在一旁的李阳和青年技术队队员拆解构造：“这机子和咱们之前改的不一样，履带宽度调至45厘米才适配新田的窄行距，排种器的旋钮每格对应0.5厘米的株距，调错一寸，每亩就少出上千株苗。”
他手里拿着自制的刻度尺，挨个指着仪表盘上的按钮：“红色是急停，绿色是行进，蓝色这个是施肥联动阀，新田土壤薄，施肥量要比老田减三成，我都标在手册第17页了。”李阳蹲在一旁，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划过，时不时抬头追问：“赵哥，要是坡地作业时履带打滑，咋应急？”赵卫东起身，踩着农机的踏板示范：“把右侧的防滑杆往下掰，同时收油门，记住，宁慢不停，一停就容易陷进新田的软土里——去年我在荒草洼新田试过，陷一次要四五个壮劳力才能抬出来。”
棚外的晨光漫进来，落在赵卫东磨出老茧的手上，那是七年里摸遍村里每一台农机磨出来的痕迹。队员们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他的经验，从农机保养的“三查五防”，到不同地块的作业参数，都是他熬了无数个夜晚总结的“干货”。
另一边的育苗棚里，林晓燕正给妇女技术队做最后一次抗寒5号育种培训。她站在苗床旁，捏着两株长势相近的幼苗：“看叶鞘，抗寒5号的叶鞘是淡紫色，比4号深半分，根系多两到三条侧根，这是分辨优株的关键。”李婶凑得极近，把她的话记在纸片上，纸片已经被汗水浸得发皱，却字字清晰：“晓燕，俺把你教的都记着，就是怕忘了，你走了，俺们要是遇着苗情不对，只能写信问你了。”
林晓燕笑着把一沓装订好的育种笔记递给她：“婶，我把常见的苗病、配药比例都写在里面了，还有不同季节的育苗温度，用红笔标了重点，照着做准没错。”说话间，她摸了摸苗床里的幼苗，这是她临走前最后一批培育的抗寒5号留种苗，每一株都带着她八年的心血——从最初连麦苗和杂草都分不清，到能凭叶片判断苗情，这片育苗棚，藏着她最好的青春。
晌午的日头升起来时，赵卫东终于把新播种机的操作要点教完，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队员们能独立调试机器，紧绷的嘴角才松了些。刚走出农机棚，就见张大爷拎着个布包迎上来，里面是一副他亲手编的农机检修工具套：“卫东啊，这是俺用麦秸秆编的，耐磨，你回城要是还摸农机，用得上。”赵卫东接过布包，粗粝的麦秸秆蹭着掌心，像这片土地的温度，他喉结滚了滚，半天只憋出一句：“大爷，我走了，您多保重。”
傍晚的村头，炊烟袅袅升起，知青们的宿舍门口，堆着渐渐整理好的行囊——帆布包上还沾着梯田的泥土，网兜里装着村民们塞的莜麦面、晒干的黄花菜，还有孩子们送的野花编成的手环。林晓燕的行囊里，除了换洗衣物，最厚的一叠是育种笔记，最沉的，是张大爷送的那把她用了五年的育种小铲；赵卫东的包里，装着李阳抄录的农机维修疑问，还有老王塞的一瓶自酿的酸枣酒，说“路上解乏”。
晚秋带着村干部过来，手里拎着给每个知青准备的“伴手礼”——用新收的莜麦压的面，还有印着“农业学大寨”的搪瓷缸。“孩子们，雁归村是你们的第二故乡，走了常回来看看。你们教的技术，留的经验，都扎在这片土地里了，这就是最好的念想。”
夜色漫上来时，农机棚的机声歇了，育苗棚的灯也暗了，知青们坐在宿舍的炕沿上，听着窗外传来的村民们的歌声，是那首唱了无数遍的《学大寨庆丰收》。行囊轻装，可乡情却沉甸甸的，他们把青春留在了这片大寨热土，把技术传给了守在这里的人，归期已至，前路是城市的灯火，身后，是永远的雁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