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暗哨是滚鞍下马的。他的甲胄上满是泥浆与干涸的血污,冲进议事堂时,一个踉跄,几乎栽倒在地。
“将军!”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了。
“济州旧道,三座粮队,全没了!”
曹正手里的算盘“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算珠散落一地。
“两千石新麦,尽数被劫。押运的三十名弟兄,全部战死……头颅,头颅被挂在了官道旁的柳树上。”
暗哨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从怀里掏出一面被血浸透的三角旗。
“旗上,写着‘赵德彰部将刘镇’。”
议事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曹正连夜重新盘点仓廪,他拿着一本新账册,手指都在抖。他走到林冲面前,嘴唇发白。
“哥哥,山寨所有存粮,如果不计损耗,满打满算,只够所有人……撑二十日。”
消息还没在头领中传开,山寨外围的流民营地,已经起了骚动。
“听说了吗?朝廷的粮队被劫了,是官军自己人干的!”
“他们就是想饿死我们!让我们自生自灭!”
窃窃私语,在寒夜里,比火星更危险。
林冲独自站在最高的了望台上,山下零星的篝火,摇曳不定,映着一张张惶恐的脸。
抢,熬,变。
三个字在他脑中盘旋。
抢劫大户?那是饮鸩止渴。坐等饿死?那是束手待毙。
他缓缓转身,走下高台。
“传我将令!”
他的话语穿透夜风,清晰而决绝。
“即刻封仓!任何人不得擅动!但每日三餐,在原有配额上,给所有百姓,加一勺豆羹。”
曹正大惊:“哥哥!都这时候了,还加?”
“宁可我军饿瘦,不能让百姓饿死。”
次日清晨,林冲亲赴各屯,宣布“节粮令”。
每户人家,凭着曹正新发的竹牌领粮,多一个人,一粒米都不能增。
陈老根听完,二话不说,当着所有屯民的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头。
“将军自减口粮,还要给我们加豆羹,我们这些种地的,还有什么话好说!我陈老根这条老命,就交在这里了!”
林冲将他扶起,环视众人。
他从怀里,抽出自己那份代表着细粮和肉食的统帅配给券。
在数千人的注视下,他将那张券,一点一点,撕得粉碎。
“从今日起,我与所有士卒同餐糙米。所有细粮,优先供给妇孺老弱。”
人群一片哗然。
他随即下令,由春娘牵头,成立“节粮监督会”。
成员,是十名德高望重的老农,和五位做事最公道的妇人。他们有权巡查任何一处的灶房,每日在校场公示余粮数目。
百姓们看着这一幕,那些原本还在抱怨的人,都低下了头。
一个昨夜还准备收拾包袱逃走的大汉,默默地将行李又拆了开来。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主动找到了春娘,退回了半块粮牌。
“我家娃小,少吃半碗,也能撑得住。”
希望刚刚靠着纪律重新凝聚,老天爷却又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第三日,北岭之上,毫无征兆地降下了一场冰雹。
拳头大的冰块,噼里啪啦地砸下,将三十座暖棚,顷刻间砸毁了近一半。
刚刚冒出头不久的嫩绿秧苗,被砸得稀烂,冻毙在泥浆之中。
陈老根蹲在田里,捧着一把烂泥和残苗,嚎啕大哭。
“天要亡我们啊!天不给我们活路啊!”
绝望的情绪,迅速蔓延。几个年轻的流民,控制不住情绪,冲上去一脚踹翻了分粮棚的木门。
林冲冒着冰冷的雨水赶到现场。
他没有说一句话。
他只是脱下外袍,第一个走进被砸烂的暖棚,开始清理碎冰和烂泥。
他带头去割残存的茅草,去拆那些已经废弃的旧屋梁。
武松看得双眼发红,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木梁,怒吼:“哥哥!你是统帅,不是苦力!”
林冲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