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汤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对面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野食老店的后院,被一圈半人高的翠竹环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这里没有闪光灯,没有录音笔,只有两碗盛在粗陶碗里的净心汤,和两个被命运巨轮碾压过的灵魂。
林婉儿终于还是来了。
她比屏幕上最后一次露面时瘦了太多,像一只被秋风吹得瑟瑟发抖的枯叶蝶,连眼神都习惯性地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碗沿,仿佛那上面有能让她安心的温度。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挤出水来。
最终,是苏晚星打破了这片死寂。
她没有提任何关于过去惨剧的字眼,声音平稳得像一泓深潭:“我回来,不是为了看你倒下。”
林婉儿的肩膀几不可察地一颤。
“是为了让所有人,包括你,”苏晚星的目光穿透了蒸腾的雾气,直直地落进林婉儿闪躲的眼底,“不再被当成可以随意摆布和牺牲的棋子。”
“棋子……”林婉儿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咀嚼一枚苦涩的橄榄。
她低着头,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砸进汤碗里,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忽然,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压抑许久的哽咽从喉咙深处溢出:“你说‘我看见你了’……那句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却带上了一丝撕裂般的尖锐:“因为那天,我也看见了!我全都看见了——赵枭那个畜生是怎么假装检查,反向拧松威亚的锁扣螺丝!我也看见了程昱,他就站在监控室里,隔着屏幕,对着你坠落的方向,笑了!”
这声压抑已久的控诉,仿佛打开了记忆的泄洪闸。
林婉儿终于坦白了一切,语无伦次,却字字泣血。
她根本不是什么主谋,她只是程昱手中的一把刀。
“他用我妈妈威胁我,”她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说,如果我不配合他演这出戏,他立刻就曝光我母亲挪用慈善基金会款项的事,让她身败名裂,下半辈子都在牢里过!”
“我有什么办法?我能怎么办?”她苦笑着,泪水混着说不清是悔恨还是自嘲的情绪,“我帮他陷害你,他答应我,事成之后,《风起》的女主角就是我的,他……他还说,会娶我。”
这个承诺,曾是支撑她在地狱里行走的唯一微光。
她抬头,死死地盯着苏晚星,仿佛要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鄙夷或愤怒:“可笑吧?我竟然信了。直到你摔下去那天,救护车的警笛响彻整个片场,他冲到我身边,开口第一句话问的不是你的死活,而是——‘今晚的收视率能爆吗?’”
那一刻,林婉儿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苏晚星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她能共情这份绝望,因为她也曾品尝过。
她没有出言安慰,只是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轻轻推到林婉儿面前。
那是一份摘要,清晰地罗列着程昱通过旗下空壳公司操控艺人合约、进行非法洗钱、贿赂平台高管的初步证据链。
每一条,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这不是交易,是选择。”苏晚星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你不必现在就决定什么。但如果你愿意站出来说出真相,星火基金会聘请的顶级律师团,可以为你母亲提供完全合法的庇护,解决她的所有麻烦。”
林婉儿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份文件上,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回到那间空旷冰冷的江景公寓,林婉儿彻夜未眠。
客厅里还挂着她与程昱的巨幅合影,照片上的男人笑容温文尔雅,曾是她仰望的全部天空。
现在,那片天空只剩下噬人的黑暗。
天色微明时,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抽屉里翻出一把锋利的裁纸刀。
她踩上凳子,将那副巨大的合影摘下,然后,一刀,一刀,将那张虚伪的笑脸切割得支离破碎。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获得了某种新生。
她打开尘封已久的笔记本电脑,登录上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旧社交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