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小满走到留声机旁,从李嘉佑留下的唱片里精心挑选了一张旋律最为舒缓、宁静的钢琴曲。她将唱针轻轻放下,德彪西的《月光》那如水般流淌的琴音便轻柔地弥漫在客厅里,音量调得恰到好处,既不突兀,又能有效地营造出一种安宁的氛围。
陆怀瑾并没有立刻入睡。长期的警觉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让他难以轻易放松。然而,虞小满似乎有着一种特殊的魔力。她没有再试图和他交谈,只是在沙发另一侧的单人位上坐下,拿起那本厚厚的《刑法学讲义》,就着柔和的落地灯光,安静地翻阅起来。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悠扬的钢琴曲、书页被轻轻翻动的沙沙声,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这日常而宁静的声音,在这种特定的情境下,竟奇迹般地起到了安神的作用。
陆怀瑾没有强迫自己闭眼,他就这样侧着头,目光落在虞小满低垂的、专注的侧脸上,看着她长睫在光下投下的阴影,看着她偶尔因为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心。
几天来,他第一次,生出了想要暂时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的微弱念头。 紧绷的神经,在这片由音乐、灯光和她构成的宁静气场中,一丝一丝地缓缓松弛下来。
陆怀瑾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窗外还是一片深沉的墨蓝,天尚未亮。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薄毯。而虞小满,则蜷缩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还虚握着那本摊开的书,已经睡着了。她的呼吸均匀而安稳,在寂静的凌晨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怀瑾静静地听着她那安稳的呼吸声,感受着这难得的、内心一片空茫的平静。他没有再试图入睡,只是这样静静地躺了很久,直到天际开始泛起一丝微光。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将薄毯叠好放在一旁,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虞小满,然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轻轻带上了房门,离开了。
虞小满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缝隙洒了进来。她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看向长沙发——上面空荡荡的,薄毯被整齐地叠放在一角。
“陆怀瑾?陆怀瑾?”
虞小满清晨醒来,看着空荡荡的客厅,下意识地喊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她心里一沉,立刻起身,先是快步走到卧室门口朝里望了望——床铺整齐,空无一人。她又转身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也是寂静一片。
这是……走了?
确认了这个事实,一股莫名的失落和些许不开心的情绪,像潮水般缓缓漫上心头。她走到沙发前,看着那条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薄毯,昨夜陆怀瑾那憔悴不堪、眼底布满红血丝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明显被严重的失眠和更深层的心理创伤困扰了许久,整个人的状态差极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虽然虞小满无法完全切身体会他失去战友的那种具体痛楚,但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上一世,在被全网唾骂、污言秽语如同洪水般淹没她的时候,也曾经历过无数个彻夜难眠、胡思乱想到天明的夜晚。 那种被负面情绪吞噬、陷入自我怀疑和绝望深渊,甚至一度产生轻生念头的糟糕状态,她太熟悉了。
她太懂了,人在最低谷、最黑暗的时候,内心是多么脆弱,又是多么渴望能有一只手,哪怕只是安静地伸过来,给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支撑和陪伴,都可能成为拉住自己、不让自己彻底坠落的救命稻草。
何况,陆怀瑾面对的,不仅仅是两位逝去的战友,还有他们身后可能破碎的家庭,以及那份沉甸甸的、属于队长的责任和或许存在的自责。他的痛苦,只会比她曾经经历的更复杂、更沉重。
想到这里,她那点因为他不告而别而产生的不快,迅速被更强烈的担忧所取代。
虞小满白天还有课,她匆匆洗漱,紧赶慢赶,终于在上课铃响起的前一刻冲进了教室。然而,整个上午,虽然教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她的思绪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走。笔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拉着,脑海里反复闪现的,是陆怀瑾那双布满血丝、写满疲惫的眼睛。 “他昨晚后来睡着了吗?”“他现在在哪里?”“会不会又一个人硬扛着?”……各种猜测让她心神不宁。
下午放学后,这种担忧达到了顶峰。她连宿舍都没回,挎着帆布包,索性直接乘坐公交车,来到了陆怀瑾在上海的那间小公寓。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