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熹平六年六月十五,于却非殿丹墀之下叩见天颜,献上造纸之术,并被授予羽林郎之职后,卫铮的生活便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再难有片刻清闲。除了固定的休沐之日,他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注到了洛水河畔那座拔地而起的造纸工坊之上。就连素来敬重、本应时常前去请教学问的蔡邕府邸,也因这繁杂的庶务而许久未曾踏足,心中不免怀有几分歉意。
工坊的建设,堪称一场与时间的赛跑。在卫铮的总体规划和陈觉的周密调度下,整个工程展现出了极高的效率。洛阳令官署奉旨行事,不敢怠慢,从周边河南、河内、弘农等郡县征发了近万人的徭役。一时间,洛水河湾人声鼎沸,车马辚辚,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陈觉以其多谋善断之才,将庞大的人力分为数班,轮流作业,物料输送、地基夯实、墙体垒砌、房舍搭建……各项工序环环相扣,并行不悖。而卫振则带领着平阳来的工匠骨干们,专注于核心区域——如蒸煮区的大型灶坑与陶制蒸球安装、抄纸棚内水槽与帘架的精准定位、以及焙纸墙内部复杂火道的砌筑等关键技术环节的施工指导。
在这样一群精明强干之人的通力协作下,原本预计至少需要三个月才能初步完工的工坊,竟硬生生在一个半月内,也就是七月底,便已实现了主要生产区域的功能齐全。高大的焙纸墙可以顺利升火调试,宽敞的抄纸棚内,新制作的水槽和纸帘已能进行试生产,沤料池中已浸泡下第一批树皮麻料。虽然还有一些辅助性的仓储区域、工匠住所以及外围的夯土围墙仍在最后的收尾阶段,但整座工坊已然具备了大规模投产的能力。看着眼前这座从无到有、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工坊,卫铮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他不敢耽搁,立即在临时充作衙署的工棚内,亲自起草了一份工程竣工的贺报。文中详细陈述了工坊建设之迅速、功能之完备,并强调了此乃“仰赖陛下圣德感召,百官用心,民夫效力”之结果,同时表达了工坊未来必将“嘉惠士林,利在千秋”的愿景。这份贺报通过官驿,迅速呈递至尚书台,转呈御览。
果然,这份捷报深合圣心。八月初一的朔望常朝之上,端坐于却非殿御座的天子刘宏,在听完了日常那些令人烦闷的灾异、边患奏报后,特意将卫铮的这份贺报拿出,当众宣读。他脸上带着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显然对工坊如此神速的建成极为满意。兴致所至,他竟当场宣布,要择吉日亲临洛水工坊,参加落成典礼,“以彰此利国利文之盛举”!并即刻命钦天监择选吉期,同时派遣小黄门前往工坊,通知卫铮提前做好圣驾亲临的一切接待与安保准备。
皇帝此言一出,原本肃穆的朝堂之上,顿时泛起一阵细微的涟漪。尽管许多大臣对造纸工坊的建成乐见其成,但对于天子要亲自驾临“工坊”这等场所,却颇有微词。
很快,一位以恪守礼法、直言敢谏着称的老臣便手持玉笏,出列躬身,声音洪亮地奏道:“陛下!臣以为不可!工坊之地,虽产出有用之物,然终究是匠作之所,涉及‘奇技淫巧’。陛下身为九五之尊,万乘之躯,岂可轻临此等烟火缭绕、匠役聚集之地?此举恐有失天子威仪体统,非圣主明君所应为也!望陛下三思!”
这番话,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传统士大夫的观点。在他们看来,皇帝应垂拱而治,关注的是经术、德政、祭祀、边疆等国家大事,亲自跑去参观一个工坊,无异于不务正业,自降身份。
然而,刘宏对此似乎早有预料。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悦,驳斥道:“爱卿此言差矣!朕闻《周易》有云,‘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此造纸工坊,所产之‘流云笺’,利于典籍传抄,惠及天下学子,乃是弘扬文教、巩固国本之大事,何来‘奇技淫巧’之说?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业,朕亲往观之,正显重视文教之心,何失体统之有?”
他顿了顿,语气更是理直气壮:“况且,此工坊乃是由朕之内帑出资创办,并非动用国库少府之钱!朕关心自家产业之落成,有何不可?莫非朕连看看自己投资的新产业,也要受尔等掣肘吗?” 他巧妙地将工坊定义为自己的“个人投资项目”,而非纯粹的国家工程,这让他参与其落成典礼的行为,带上了几分“视察自家产业”的正当性,符合他一贯“关心个人财富”的性格。
事实上,汉灵帝刘宏在历史上,本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