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皇帝最终裁定,将蔡邕免死流放朔方,卫铮在短暂庆幸恩师保得住性命之余,心念却如电光石火般急转,一股更深的忧虑迅速攫紧了他的心脏。
流放朔方!那是苦寒边塞,环境恶劣,生存尚且艰难,何况是一介文人携家带口?这与死刑相比,固然是生机,却也是一条布满荆棘的放逐之路。
朔方!那可是大汉北疆的苦寒边塞,远离中原腹地数千里之遥!如今羌胡不时扰边,鲜卑渐趋强盛,边患频仍,烽火连天。蔡邕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且此番流放,是开罪了朝中宦官集团及一批被其弹劾的权贵。那些人岂会甘心让他安稳抵达流放地?只怕这一路上,明枪暗箭,险阻重重,远比史书记载的更加凶多吉少。这不像后世,有便捷的交通,一日千里,按汉代的条件,携带家眷,徒步跋涉,穿越山川险阻,没有两三个月根本到不了。沿途的艰辛、疾病的威胁、潜在的刺杀……任何一项都可能要了这位大儒的命。
皇帝能免其死罪,已是天大的恩典,再想要求更多,无异于挑战皇权的威严。但卫铮不能眼睁睁看着蔡邕踏上这条可能的不归路。情急之下,一个决绝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猛地抬起头,在周围宦官和近臣惊愕的目光中,毅然伸手,将头上那顶才刚刚戴上、象征着天子近臣身份与无限前程的黄门侍郎官帽,一把摘了下来,双手捧过头顶,声音坚定而带着一丝颤音,再次叩首:
“陛下!陛下已法外开恩,臣感激涕零!然朔方路远,边塞凶险,蔡师一介文士,此去恐难自全。臣……臣愿以此官爵为请,恳求陛下允准臣,辞去官职,以白身沿途护送蔡师,直至朔方!求陛下成全!”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放弃刚刚到手的黄门侍郎之位,放弃关内侯的爵禄,只为了护送一个被流放的罪臣?!这在绝大多数人看来,简直是愚不可及,自毁前程!
果然,天子刘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因回忆起蔡邕直言而产生的一丝怜悯顷刻间被怒火取代。他盯着跪伏在地、双手奉还官帽的卫铮,声音冷得像冰:“卫铮!朕念你年少有为,屡加恩赏,更已格外开恩,饶恕蔡邕死罪!如今你竟敢恃宠而骄,以此官位要挟于朕?莫非以为朕这大汉天下,还缺你一个黄门侍郎不成?!”
天威震怒,如同实质的压力笼罩下来,周围的宦官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纷纷低下头,生怕被牵连。一些随行官员眼中则流露出幸灾乐祸或惋惜的神色。
卫铮却并未被这雷霆之怒吓退。他维持着跪拜的姿势,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却愈发清晰、恳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挚:
“陛下息怒!臣岂敢要挟陛下?臣今日所言,皆出自肺腑!臣不敢忘,去岁臣初至洛阳,不过一商贾之子,无名无禄,虽胸怀微志,却求进无门,犹如无根浮萍,飘摇无依!是蔡公伯喈,与卢师子干,不嫌臣出身微末,听闻臣些许虚名,便破例召见,谆谆教诲,引臣入卢师门下学习兵法,使臣得窥庙堂之高,学问之深!此乃知遇之恩!”
他略微抬起头,眼中已隐隐有泪光闪烁,继续道:“臣更不敢忘,若非蔡公感臣所造新纸或于文教有益,不惜以自身清誉,将‘流云笺’呈于御前,极力举荐,臣又何来今日之官爵加身,得沐天恩?蔡公于臣,虽无师徒之名,却恩同再造!如今恩师蒙难,遭奸人构陷,流放千里之外。那边塞苦寒,风沙凛冽,更兼路途匪盗横行,危机四伏。蔡师年事已高,此一去,只怕……只怕臣与恩师,今生恐难再见!”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坚定,甚至带着一种决绝:“若臣今日为保此官爵俸禄,安享陛下所赐之荣华,而对恩师之危难袖手旁观,苟全于这洛阳繁华之地,臣……臣与禽兽何异?!臣还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官爵虽重,重不过恩义!荣华虽美,美不过心安!求陛下体察臣心!”
这一番话,字字泣血,句句含情,没有丝毫虚饰,完全是一个少年郎在恩义与前途之间的痛苦抉择与赤诚告白。他将自己去年来洛阳时的落魄、蔡邕卢植的提携、献纸得官的缘由,以及此刻不愿独享富贵、愿舍身报恩的决心,剖析得淋漓尽致。
天子刘宏听着,脸上的怒容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他何尝不知蔡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就是个空负满腹才情、于政治一道却近乎憨直的儒生!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