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纵然此令出自妇人之手,亦当为‘令’,当为我大秦之国策重令!
嬴政缓缓点了点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层薄薄的珠帘,落在了我身上。
既然如此,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量,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那就叫《屯田兴穑令》。传寡人旨意,自今日起,凡救荒司总事姜月见所拟农策,关乎国计民生者,皆可用‘令’字为题,直入尚书省,列为国策,依律推行!
满殿死寂。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也能听到某些老臣压抑不住的、粗重的喘息声。
我隔着晃动的珠帘,深深地跪拜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的嫩肉里,直到传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住那股想要呐喊的冲动。
我争的,从来不仅仅是一个称呼,一个名字!我要的,是一个能让这群眼高于顶的男人不得不正视、能让我与之分庭抗礼的位置!
退朝后,在返回长信宫那长长的廊庑下,淳于越带着几名穿着儒袍的弟子,气势汹汹地拦住了我的去路。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着,花白的胡须不住颤抖,指着我,声音嘶哑:女子干政,牝鸡司晨,本已悖逆人伦纲常!如今……如今你竟敢僭用‘令’字,你……你是要乱我先王之法,坏我大秦万世之根基啊!你其心可诛!
我停下脚步,没有像他们预料的那样惊慌躲闪,反而挺直脊背,主动迎上他那双浑浊却燃烧着怒火的眼睛,语气异常平静地问:敢问博士大人,您一生皓首穷经,读过多少农书?可知一亩粟米从播种到收割,究竟需要耗费多少水?您可能分辨麦锈病叶背面的黄斑与褐斑有什么区别?若您能当场答出这其中任何一个问题,我姜月见今日便当场焚毁这道《屯田兴穑令》,并向您三叩首,谢僭越之罪!
他猛地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的、像是被堵住的声音,脸憋得通红,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我向前逼近一步,声音依旧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刀似剑:博士大人,您们守的,是写在竹简上的、冰冷的礼法规矩。而我救的,是田间地头、实实在在的庄稼,是天下万千嗷嗷待哺、快要饿死的性命!若您坚守的礼法不能养民,不能活人,不能让百姓吃饱肚子,那这礼法,迟早有一天,会被逃荒路上那些饿殍的脚,踏得粉碎!
我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不远处通往掖庭的宫道上,恰巧有几个小内侍蹦蹦跳跳地跑过,他们口中用稚嫩的嗓音,欢快地唱着我之前让人散布出去的那首童谣:
红皮白肉甜如蜜呀,陛下种它为救民~一亩能收万斤粮哟,家家户户不喊饥……
是红薯!那首关于红薯的歌谣,已经从宫外传到了宫里,连这些最小的小内侍都会唱了!
淳于越的脸色,瞬间从涨红变为铁青,最后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死死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戳到痛处的羞愤。
哼!巧言令色!强词夺理!他猛地一甩宽大的袖子,像是要拂去什么脏东西一样,带着他身后那群同样面如土色、哑口无言的弟子,愤然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当天夜里,我没有丝毫松懈,更没有时间去品味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胜利滋味。
灯火下,我重新铺开那副巨大的《天下舆图》,将记忆中那些有潜力开垦为新粮区的地方,比如河套平原、一些丘陵缓坡,用朱笔小心翼翼地一一标注上醒目的红色星点。
阿芜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轻手轻脚地走近,放在案边,然后低声禀报:姑娘,刚收到从扶风、陇西两郡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密报。已经有七个县的县令,在偷偷看过我们之前‘不小心’泄露出去的红薯种植法后,暗中召集人手,开辟了一些贫瘠的薄田进行试种了。当地的百姓不知道这东西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姑娘您倡导的,现在都管那些田叫……叫‘姜田’。
我握着朱笔的手,猛地顿在了半空中。
姜田……
民间的百姓,不知道什么《屯田兴穑令》,也不知道朝堂上的腥风血雨,他们用最朴素的方式,给了我和这片土地一个新的名字。
片刻的怔愣后,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