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门前丈许之地,更远处是灵山脚下浓得化不开的沉沉夜色。
唐三藏的身影,就这样一步步,毫无迟疑地,融入了那片灯火阑珊之外的苍茫黑暗之中。
他没有回头,仿佛身后那充满好奇、敬畏与失落的大殿,那卷沉重的法旨所带来的喧嚣与疑问,都被他决然地留在了这山脚的古刹之内。
他的前方,只有夜色笼罩下的崎岖山径,蜿蜒而上,直通向那隐在星幕之后、云雾缭绕的灵山绝顶。
袖中的法旨,恰似一点未熄的星火,也随着他的身影,一同没入了无边的夜色里,去向未知的因果。
只留下晚照寺大雄宝殿内,一群心神激荡、久久无法平复的僧俗,对着空空的法座。
对着门外的沉沉黑夜,对着那惊鸿一现又转瞬即逝的神迹。
以及那被法师带走、未解其详的无上法旨,陷入了长久的、充满敬畏、猜测与无尽遐想的沉默之中。
山风穿过空寂的殿堂,带来灵山深处悠远的回响,仿佛一声来自亘古的叹息。
暮鼓的余韵,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在晚照寺的飞檐斗拱间缓缓晕开,最后消散于苍茫的群山怀抱。
夕阳熔金,给古朴的琉璃瓦镀上一层流动的暖晖,也拉长了从大雄宝殿走出的那道身影。
唐三藏身着一件深棕色的棉布僧衣,外罩那件华贵庄严的锦斓袈裟,整体显得洁净而威仪。
他步履沉稳,踏着青石铺就的山径,一步步向下走去。
山风带着深冬特有的清寒,拂过他沉静的面容,也撩动着宽大的袖袍。
他刚从一场意犹未尽的讲经中抽身,梵音妙谛犹在心头萦绕,目光却已投向山下小镇那一片渐次亮起的、人间烟火的微光。
他的住处,就在那小镇深处,一条幽静曲折的巷子里。此刻,他只想快些回去,在青灯古卷旁,沉淀这一日的喧嚣。
山路蜿蜒,两旁古木森然,落叶铺陈,踩上去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更衬得山林空寂。
偶有晚归的飞鸟掠过林梢,留下一串清啼,旋即没入暮色。
唐三藏的心境,如这山径一般,平和而澄明,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沉淀在眼底。
他捻动着腕间的旧佛珠,默诵着经文,身影渐渐融入小镇边缘升腾起的薄雾之中。
与此同时,在那条名为“栖云巷”的尽头,一座小小院落静默伫立。
院门半掩,一盏素纱灯笼在檐下摇曳,晕开一小团昏黄温暖的光晕。
门内,一个身着灰布短褂、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厮正倚着门框,眼巴巴地望着巷口方向。他叫阿吉,是专门照料唐三藏起居的僮仆。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阿吉眼睛一亮,连忙挺直了腰板。
待那抹素净的僧袍身影出现在巷口,他立刻转身,朝着院子里轻声唤道:“姑娘!公子回来了!”
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院子里,一株老桂树正飘散着最后一缕甜香。树下石凳上,坐着一位女子。
她穿着一身质地精良却略显陈旧的藕荷色襦裙,外罩一件薄薄的浅碧色半臂,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仅用一支素银簪子固定着。
夕阳的残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单薄的身影,却照不进她低垂的眼眸。
她是顾清歌。或者说,这具身体的名字叫顾清歌。
听到阿吉的呼唤,她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抬起脸,绽开温顺娴静的笑容回应,更没有起身相迎。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膝上铺着的一方素帕,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的目光依旧低垂,死死盯着青石地砖缝隙里一株顽强探出头的小草,仿佛那里面藏着另一个世界的奥秘。
“公子?姑娘?”这些称呼像细密的针,不断地刺穿着她混乱的神经。
半个月了,整整十五个日夜交替,她依然无法将自己与这个称呼、这个身份、这个时空划上等号。
阿吉有些困惑地眨眨眼,不明白这位素来温婉知礼的姑娘今日为何如此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