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得他几欲窒息。“是他迟了!太迟了!如果当初没有披上袈裟,如果父母健在时便履行了与顾府的婚约,娶她过门,或许她就不会在孤寂中积下这一身病根。”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少年时的桃花树下,她笑靥如花,裙裾飞扬,与他共读诗书。
他想象着另一种结局——没有取经的离别,只有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红烛高照的洞房,执手相看的老去,而非这咫尺天涯的憾恨。
他知道,有些遗憾,注定无法弥补,有些思念,只能深埋心底。
“法师,您在发什么呆?”一声轻唤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头,看见顾清歌一脸关切的询问。
“没……没什么。”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木梯传来“噔噔”脚步声,如意托着漆盘冒出头:“粥来——”话音戛止。
小丫鬟瞪圆了眼,目光在玄青大氅上剐过三遍。长安城谁不知圣僧袈裟不沾俗尘?此刻那佛门至宝裹着自家小姐,袍角正扫过桌沿油渍。
粗瓷碗底黏着最后几粒粟米,唐三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碗沿豁口。
晨光爬上顾清歌低垂的脖颈,玄青大氅的风毛在她锁骨投下细密阴影,仿佛墨色蛛网缚住白玉兰。
“清歌…”他忽然出声,僧袍袖口滑落半截,露出腕间缠绕的一百零八颗伽楠木佛珠“你随我回灵山脚的精舍,还是…回顾府?”
顾清歌指尖正捻着腌萝卜碎屑,闻言猛一哆嗦。胭脂红的萝卜丁从指缝滚落,在桌面溅开数点朱砂似的渍。
“法师…”她扯紧滑落的大氅前襟,僧衣沉水香混着自己咳喘的药气涌进鼻腔,“孤男寡女同处精舍,长安城的唾沫怕要淹了你的雷音寺。”
她试图挤出玩笑话,喉间却漫起铁锈味。这身子原主被推下荷塘时灌的污水,此刻又翻涌着嘲弄她——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困在已死之躯里,偏偏招惹了神话里最不该惹的人。
唐三藏突然攥住桌角。榆木疙瘩发出“吱呀”哀鸣,惊得如意捧着的粥碗晃出半圈涟漪。
“其实今晨…”他喉结滚动如困兽挣扎,玄青大氅的广袖随他倾身滑落,露出内衬一道金线绣的梵文,“贫僧已向顾府下聘。”
“哐当!”
她手中的粗瓷碗砸在地上,腌萝卜丁四散迸溅如血珠。
顾清歌僵成一座石雕,瞳孔里映着唐三藏紧抿的唇——那两片诵经度化万千妖魔的唇,此刻吐出的话比紧箍咒更骇人。
玄青大氅领口随她倒吸气豁然敞开,袈裟内衬密密麻麻的《金刚经》朱砂小楷刺进晨光里。
“下聘?!”她声音劈裂在空气里,像摔碎的甜白釉盏,“你拿什么聘?锦襕袈裟还是紫金钵盂?”
身子不受控地前倾,宽大衣袖扫翻陶碟,碎片割过她指尖沁出血珠,“法师普度众生不够,还要普度我这孤魂野鬼吗!”
最后半句嘶吼泄了底。唐三藏脸色霎时灰败如香炉冷烬,他分明听见“孤魂野鬼”四字在梁柱间碰撞回旋。
如意突然扑上来捂住顾清歌的嘴:“小姐癔症又犯了!法师莫听她…”
“让她说。”唐三藏抬手拦住如意,腕间佛珠撞出脆响。
顾清歌却似被抽了骨,倏然坍倒在桌案。玄青大氅如暗潮吞没她蜷缩的身躯。
只余一截细腕搭在粥渍斑驳的桌面,血珠顺着指缝滴进木纹,开出细小的赤色梅苞。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号混着喘息在雅间炸开。
唐三藏绕着方桌疾走,玄青袈裟下摆扫过满地狼藉,沾了胭脂萝卜汁的袍角拖出蜿蜒紫痕。
他第十三次转到窗前时,腕间伽楠木佛珠“铮”地崩断,一百零八颗乌木珠噼啪砸地,如冰雹叩打青砖。
“还俗!”如意突然扑跪在珠雨中,抓起一把佛珠塞向唐三藏,“您还了俗,谁还敢嚼舌头!”
小丫鬟掌心被木珠硌出深痕,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尖利,“小姐从荷花池里爬出来那日就变了个人,她怕雷怕香火怕听梵钟——可方才裹着您的袈裟,她睡得多沉!”
死寂吞没了最后尾音。顾清歌埋在臂弯里的头颅动了动,玄青布料传出闷哑呜咽:“如意…别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