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逝,秋去冬来。凛冽的北风裹挟着初雪,将忘忧镇覆成素白天地。
将军府庭前那株见证过三载烽火的老槐,如今虬枝挂满冰凌,在寒风中发出碎玉般的清响。
内室炭盆灼灼,拓跋玉裹着银貂绒狐裘斜倚暖榻,面色却比窗外积雪更苍白几分。?
孕方七月,那腹隆竟如常人九月之巨,锦衾狐裘堪堪掩住惊人弧度。
每每锦书伺候更衣,她便要急急拢紧襟口,这般异常若教下人窥见,怕要惹出“妖胎”的骇人非议?。
此刻浮春捧着刚炖好的血燕羹,小心翼翼奉到她唇边。拓跋玉勉强喝了一小口,那温润的羹汤甫一入喉,熟悉的翻江倒海之感猛然袭来。
她猛地推开浮春的手,伏在榻边,剧烈地干呕起来,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呕得撕心裂肺,却只吐出几口微酸的清水。连日如此,胃里早已空空如也。
“玉儿!”一声低沉压抑的呼唤响起。白战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在门边,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眼底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焦灼。
他快步上前,挥退浮春,半跪在榻前,宽厚温暖的手掌抚上妻子冰凉汗湿的额头,另一只手稳稳地、极尽轻柔地拍抚着她剧烈起伏的后背。
那小心翼翼的力度,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莫怕…吐出来…吐出来或许好受些…”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看着妻子呕得几乎脱力,苍白的唇瓣紧抿着忍受痛苦,白战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反复揉捏,痛得几乎窒息。
他的玉儿,那个曾纵马如飞、笑声朗朗的北境明珠,如今竟被这腹中骨肉折磨至此!
龙族血脉让他清晰感知到那腹中躁动的生命。五个月前初显怀时便觉异常,如今这不合常理的胎形更如芒刺在背。
指尖触到貂裘下硬如磬石的腹壁时,他瞳孔骤缩,五百年前西海龙渊的《异胎录》赫然浮现脑海:“龙种入凡胎,五月显山岳,七月噬母元...”
更为深重的忧虑,如同冰凉的毒蛇,悄然缠绕上白战的心脏,比这北地的寒风更刺骨。
他,北境三军主帅白战,麾下百万铁骑,威震狄戎,是这片冻土上不败的战神。
然而无人知晓,这副凡人之躯内,沉睡着一个足以惊世骇俗的真魂——西海龙王三太子敖烈!
五百年前,他位列仙班,受封“天龙八部,广利菩萨”。一场劫数,令他真灵转世为凡人白战,在此红尘历练,镇守边关。
这身份,将军府上下,除了他深爱的妻子、长子与大舅哥并亲卫楚言与侍女浮春,皆一无所知。
此刻,最令他夜不能寐的,正是这腹中即将临世的小东西!凡人女子孕育龙种,自古罕见。
古籍中语焉不详的记载,无外乎几种惊悚的可能:产下坚硬冰冷的龙蛋?诞下半人半龙、拖着鳞尾的异童?他不敢深想。
寻常的接生婆,骤然见到主母诞下如此“妖物”,岂不吓得魂飞魄散,当场毙命?
消息一旦泄露,顷刻间便是泼天大祸!流言蜚语足以摧毁将军府的威望,更可能引来凡间朝廷的猜忌。
甚至会引起天庭不必要的注目。那时,他该如何护住虚弱的玉儿和懵懂的长子?如何面对这满城信赖他的军民?
白战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金色龙影。
这段时日,他从未真正安眠。今夜他亦是如此,哄睡了被孕吐折磨得疲惫不堪的妻子,他便悄然起身,独自一人立于书房的雕花木窗前。
窗外是沉沉的夜幕,寒风呜咽着掠过庭院光秃的枝桠,如同他心底无声的咆哮与挣扎。
他望着天边那轮孤清的寒月,思绪却早已飞越千山万水,回到了记忆深处那片浩渺无垠的西海,那些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的日子……
直至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第一缕微光刺破黑暗,他才敛去所有外泄的情绪,恢复成那个沉稳冷峻的白将军。
就在昨日,一道灵光凝成的符箓破空而至,悬停在白战书房,散发出熟悉的太清仙韵,是师弟重阳子的千里传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