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1年的圣诞节前夕,罗马城难得地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装。细碎的雪花如同天使撒下的糖霜,悄无声息地覆盖在古老的穹顶、肃穆的方尖碑和苍翠的罗马松上,柔和了这座永恒之石的棱角,带来几分罕见的静谧与祥和。
位于市中心的首相官邸今夜灯火通明,与窗外静谧的雪世界形成鲜明对比。巨大的玻璃窗上凝结着温暖的水汽,屋内壁炉烧得正旺,松木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烤火鸡、肉桂松糕和现磨咖啡的浓郁香气,交织成一种令人心安的年节氛围。
这是亚历山德罗·科斯塔在罗马作为首相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也是他近年来罕见地放下繁重公务,承诺要完整陪伴家人的夜晚。装饰华丽的高大圣诞树矗立在客厅中央,上面挂满了彩带、精致的玻璃球和小心翼翼看护着的真正蜡烛,树下堆积着五彩斑斓的礼物盒,引得孩子们不时投去渴望的目光。
妻子埃琳娜·科斯塔穿着一身优雅的深紫色天鹅绒长裙,像一只忙碌而美丽的蝴蝶,穿梭在客厅与餐厅之间,低声指挥着仆人们进行最后的准备。她脸上带着女主人的得体微笑,但细心之人不难发现她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隐忧——那是长年累月为丈夫身处权力漩涡而担惊受怕所刻下的印记。每一次议会争吵、每一次报纸攻讦、尤其是那场未遂的刺杀,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家庭成员陆续到齐。长子马克从都灵的贵族中学回来了,身姿挺拔,穿着笔挺的制服,努力模仿着父亲的沉稳,但在亚历山德罗深邃的目光下,仍不免流露出属于少年人的拘谨。长女安娜亭亭玉立,穿着缀有蕾丝的珍珠色裙子,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帮忙整理餐巾,性格娴静如水。次子乔瓦尼和幼女克莱拉则彻底沉浸在节日的兴奋中,绕着圣诞树追逐嬉笑,对即将到来的盛宴和礼物充满最纯粹的期待。
亚历山德罗刻意提早结束了工作,脱下象征权力的正式礼服,换上了一身舒适的深色羊毛便装,试图将“首相”的身份暂时关在书房里。他坐到地毯上,陪着精力旺盛的乔瓦尼和克莱拉搭了一会儿积木城堡,耐心地回答着他们天马行空的问题。他询问了马克在学校的课业和击剑训练进展,甚至难得地和他讨论了一下都灵足球队的表现;又和喜欢音乐的安娜聊了聊她最近练习的钢琴曲目。起初,孩子们面对这位不常见的父亲还有些放不开,但随着亚历山德罗罕见的耐心和温和,客厅里的气氛渐渐融化,变得真正轻松融洽起来。
晚餐时分,长长的桃花心木餐桌上铺着雪白的绣花桌布,银质烛台和餐具在水晶吊灯下熠熠生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暂时抛开了国家大事、议会纷争和外交博弈,进行着寻常家庭的琐碎闲聊。埃琳娜细心地为孩子们分餐,偶尔与亚历山德罗交换一个眼神,那眼神中交织着欣慰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这样完整而温馨的家庭时光,对他们而言,实在太过珍贵奢侈。
然而,即便在这层温暖的帷幕之下,现实沉重的底色依然无法完全掩盖。 “爸爸,”马克犹豫了片刻,还是放下刀叉,鼓起勇气开口,“我明年夏天……真的必须去热那亚海军学院报到吗?我听说那里的训练非常…严苛。我其实…对船舶机械并不是那么…”他的声音渐低,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对父亲既定安排的抗拒和对未知未来的迷茫。
亚历山德罗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看向长子。他原本准备好的说辞是“海军是王国的未来,科斯塔家的男人必须接受最严格的锻炼以继承责任”,但话到嘴边,他看到儿子眼中那抹真实的失落,又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渴望更多选择,话锋罕见地一转:“马克,海军确实至关重要。但…如果你有自己更感兴趣的方向,我们过后可以好好谈一谈。”这是他第一次在关乎子女未来的重大规划上流露出松动之意,让埃琳娜和马克都惊讶地看向他。
话题不知怎的,无意中转到了几年前不幸夭折的幼子利诺身上。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凝滞,欢笑声戛然而止。埃琳娜的眼圈迅速泛红,猛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攥住了餐巾。亚历山德罗也感到胸口像是被重锤击中,一阵沉闷的痛楚蔓延开来。那个未能睁眼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小生命,始终是这个家庭无法愈合的隐痛。他沉默地伸出手,在厚重的桌布下,轻轻握住了妻子冰凉而微颤的手指。那一刻,无需任何言语,共同的悲伤和失去超越了所有身份和距离,将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权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