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统一的光辉之下,是更深的暗影与更沉重的责任。
几天后,一份来自阿尔贝托的加密简报放在了亚历山德罗的案头。简报言简意赅:加里波第将军已拒绝王国政府提供的所有优厚待遇(包括别墅、年金、荣誉职位),仅携带少量个人衣物、书籍和那柄伴随他戎马半生的马梅利之歌军刀,在三个同样沉默而忠诚的老红衫军部下陪同下,于今晨搭乘一艘名为“海鸥号”的普通沿海客货帆船,离开了那不勒斯港。目的地:第勒尼安海深处、远离大陆的孤岛——卡普雷拉。他拒绝了王国海军提供的任何便利,甚至没有通知港务部门。
亚历山德罗放下简报,走到海军部办公室巨大的拱形窗前。薄雾如同轻纱般笼罩着海港,那艘名为“海鸥号”的旧式帆船早已消失在迷蒙的海平线之外。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倔强的身影,孤独地站在颠簸的船头,花白的头发在咸涩的海风中飞扬,挺直的脊背如同永不弯曲的桅杆,最后一次回望这片他浴血奋战、最终却不得不放手离开的土地。
深灰色的眼眸中,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飞快掠过。是掌控局势、移除潜在威胁后的如释重负?是对那位纯粹理想主义者终途的些许、难以言喻的感慨?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在这个由钢铁、金币和权力构筑的新时代里,加里波第那样的人,注定只能成为一道渐行渐远的悲怆背影。
“阿尔贝托,”亚历山德罗没有回头,声音低沉,“通知我方人员,保持最低限度接触,非必要绝不打扰将军的清静。定期报告其健康和生活状况即可。另外,”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以完全匿名、无法追踪的方式,通过科斯塔商业银行在利沃诺的分行,开设一个不记名账户,存入相当于五万里拉的金币。开户人使用他其中一个老部下的化名。确保这笔钱能在他需要的时候,通过当地可靠的渠道(如小岛上的杂货店主、信得过的渔民)间接地、不引人注目地提供给他,维持其晚年生活的基本体面。不要让他知道来源,一丝风声都不能泄露。”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对那份被时代车轮碾碎的理想主义,一点冰冷而隐秘的补偿。无关愧疚,更像是对一种即将消逝的、不合时宜的纯粹精神的、近乎仪式感的告别。
“海鸥号”的船头劈开第勒尼安海深蓝色的波浪。加里波第扶着粗糙的船舷,咸涩的海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和花白的络腮胡。他最后凝望着那片渐渐被薄雾和距离吞噬的那不勒斯湾轮廓。那里,有他率领红衫军登陆时的惊涛骇浪,有沃尔图诺河畔的血色厮杀,有民众夹道欢呼的热泪,也有理想国蓝图在现实政治前轰然倒塌的冰冷回响。
浑浊的港湾、金碧辉煌却令人窒息的新王宫、那些在撒丁蓝旗下变得陌生而疏离的老部下们的面孔……一切都在海雾中模糊、远去。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西方,那片海天相接的蔚蓝深处,卡普雷拉岛孤独的剪影若隐若现。那里没有王权,没有阴谋,只有嶙峋的礁石、呼啸的海风和永恒的孤独。
“再见了,两西西里。”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如同叹息,瞬间便被海风和浪涛的呜咽吞没。一个属于理想主义战士的时代,随着这艘孤寂的帆船驶向荒芜的岛屿,彻底沉入了历史的余烬。南意大利广袤的土地上,从此只回荡着钢铁秩序运转的冰冷轰鸣,再无红衫飘扬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