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粉笔灰还在指尖残留,黑板上那些简陋却惊世骇俗的草图,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布鲁诺·里卡迪沉寂多年的医学思维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亚历山德罗·科斯塔那番“杀死看不见小东西”的疯狂指令,起初只让他感到荒谬和窒息般的压力。然而,当索尔费里诺战场上那些因感染溃烂、在绝望哀嚎中死去的年轻面孔夜复一夜地闯入梦境,当“海军中心医院”院长头衔带来的权力与资源真切地握在手中,某种被压抑了一辈子的、属于医者的不甘与探索欲,终于压倒了根深蒂固的保守。
他离开了舒适但僵化的海军部办公室,一头扎进了热那亚郊区那座正在被改造成“生命方舟”的废弃修道院。亚历山德罗兑现了他的承诺——资金如潮水般涌入。崭新的蒸汽消毒锅炉嘶吼着喷出白汽;成箱成箱的优质棉纱、精馏酒精被运抵仓库;年轻的面孔被高薪和“开创者”的许诺吸引而来,眼神里带着对未知的忐忑与兴奋。里卡迪成了最苛刻的监工和最疯狂的实验者。
“煮沸。我说了,所有器械,必须足时。一秒都不能少。”
“这块纱布,蒸汽处理记录在哪里?没有?滚回去重做。”
“手,用刷子,刷到发红。再用酒精擦,我不管你以前怎么干,现在,按规程来,”
老医生沙哑的咆哮回荡在空旷的走廊和改造中的手术室。他严格按照亚历山德罗那粗糙的“无菌”要求,近乎偏执地执行着每一个环节。效果是惊人的。第一批按照新规程处理的外伤手术,术后感染率肉眼可见地下降了。虽然仍有死亡,但伤口不再迅速腐烂流脓,高烧惊厥的士兵少了。年轻的助手们看着那些平稳愈合的创口,看向里卡迪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但亚历山德罗最后画下的那个圈——“寻找强力杀菌物质”——依旧悬而未决。酒精效果有限,成本高昂,且刺激性太强,无法用于深部冲洗。煮沸消毒在战场和产房根本不现实。里卡迪陷入了新的瓶颈,焦躁地在堆满文献和瓶瓶罐罐的临时实验室里踱步。
转机来自亚历山德罗一次看似随意的“提醒”。这位部长大人不懂分子式,但他精准地指向了时代的技术储备:“煤炭焦油里,藏着宝藏。那些化工厂用来防腐、除臭的提炼物,给我筛,给我试。找出最有效、最廉价的那种。”命令简短,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里卡迪立刻将目光投向了科斯塔集团庞大的产业,源源不断的样品被送来:苯、甲酚、萘酚……以及其中一种粘稠、气味刺鼻、颜色深褐的液体——粗制苯酚(石炭酸)。
实验室里弥漫着刺鼻的气味。助手们皱着眉头,小心地将稀释的苯酚溶液涂抹在培养皿上(用简陋的肉汤培养基观察细菌抑制),浸泡实验器械,甚至用于清洗模拟的开放性伤口。结果令人瞠目结舌。在严格控制的浓度下,苯酚展现出了对“腐烂”近乎神迹般的扼杀力量。它价格低廉得令人发指——几乎是炼焦工业的副产品;它易于运输和储存;稀释后刺激性远低于高浓度酒精,可用于伤口冲洗和器械浸泡消毒。
“上帝啊……这……这简直是圣光。”里卡迪看着一份实验报告,上面清晰记录着用苯酚溶液处理后的严重污染创面,竟奇迹般地控制了感染,肉芽组织开始健康生长。他枯瘦的手指剧烈颤抖,浑浊的老眼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困扰他半生的“腐烂恶魔”,似乎被这来自煤炭焦油深渊的物质,钉在了十字架上。
消息第一时间送到了亚历山德罗的案头。深秋的海风带着寒意,但他看到报告上“显着降低感染率”、“成本极低”、“易于战场推广”的字眼时,一股热流驱散了寒意。成了,基础的方向没有错。这个时代的技术储备,足以支撑起初步的医疗革命。
“安东尼奥。”亚历山德罗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老管家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
“立刻,动用我们在伦敦、巴黎、柏林、维也纳、纽约的所有代理人。以最快速度,注册苯酚消毒技术的所有核心专利。应用范围涵盖伤口消毒、医疗器械消毒、手术环境消毒、产房消毒……所有你能想到的医疗用途。专利文件由里卡迪团队提供技术细节,法务部门负责法律条款,要滴水不漏。用最高等级的保密渠道传递。记住,”亚历山德罗转过身,深灰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攫取的光芒,“这不是一项技术,这是未来所有战场和产房的‘通行税’。我要用专利的铁网,锁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