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了周克农的办公桌上。
“哦?苏正?”周克农睁开眼,原本有些疲惫的眼神里,多了一分兴趣,“这么快就有想法了?拿来我看看。”
他欣赏苏正,不仅因为这个年轻人有能力、有冲劲,更因为他身上那股不属于这个官场的清澈和锐利。把旧城改造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他,既是考验,也是期待。他想看看,这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年轻人,这次会拿出什么样的方案。
周克农撕开档案袋,取出了里面的报告。
报告的标题《关于我县旧城改造项目拆迁遗留问题的调查与思考》,让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中规中矩,却又点明了这不是一份简单的汇报,而是有思考在里面的。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报告的主体部分,写得极其出色。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洞的口号,全是详实的数据,冷静的分析。从项目停滞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到对周边民生环境的间接影响,再到基层干部因此承受的巨大压力和产生的畏难情绪,每一个问题都剖析得入木三分。
周克农看得非常认真,脸上的表情也愈发凝重。这份报告,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旧城改造项目身上那颗流着脓血的毒瘤,血淋淋地、毫无遮掩地展现在他眼前。
好!写得好!
周克农在心中暗赞一声。这份报告的水平,已经超过了县里绝大多数的“老笔杆子”。它所展现出的,不仅仅是文字功底,更是一种敢于直面问题、敢于承担责任的政治勇气。
他甚至能从这些冷静的文字背后,感受到苏正那股压抑着的怒火。这让他对苏正的解决方案,更加期待了。
他翻到了最后一页。
然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周克农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他看到了页脚那段手写的批注。
那笔迹,与前面工整的打印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张扬,凌厉,带着一股破纸而出的狂气。
周克农的眼睛微微眯起,逐字逐句地读着。
“阅。该报告分析透彻,问题点得准……”
看到这里,他的眉头还舒展着。
“……其诉求之‘高’,令人惊叹;其家底之‘富’,可称典范……”
他的眉头开始皱起,眼神里透出一丝不解。
当他读到那句“建议特事特办,完全满足其所有财富诉求,让他们‘富’可敌国”时,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股怒火,从心底直冲头顶。
荒唐!胡闹!
他第一反应是苏正疯了。一个县委办副主任,怎么敢在正式报告里写下如此颠倒黑白、荒谬绝伦的话?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政治幼稚,而是严重的政治错误!
站在一旁的陈秘书,大气都不敢出。他看着周书记铁青的脸,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完了,火药桶还是炸了。
然而,周克农的怒火,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段批注上,落在那句“‘坚守’到底”上。引号,每一个加了着重引号的词,都像一声声响亮的警钟,在他脑海里回荡。
“富”、“高”、“坚守”……
这些词,单独看,是吹捧,是谄媚。但连在一起,放在这份揭示了残酷现实的报告之后,就变成了一种极致的、辛辣的反讽。
周克农久经宦海,怎会看不出这其中的“反话”?
他心中的怒火,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深沉的情绪。
他想起了征地办王主任的下场。想起了那些一夜之间变成“穷光蛋”的贪腐分子。想起了苏正每一次看似不合逻辑的举动背后,都伴随着的,那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结果”。
周克农的指尖,轻轻地落在了“富可敌国”那四个字上。
纸张的触感冰凉,但这四个字,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透过他的指尖,传递到他的心里。
他明白了。
苏正不是在发疯,也不是在搞政治讽刺。
他是在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懂的方式,向他传递一个信号。
——常规的手段已经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