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文字背后,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一个个普通家庭面对高昂药价时的无力、愤怒和绝望。那句两个月前看到的留言,“县医院的药是金子做的吗”,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与眼前这些新的血泪控诉重叠在一起,分外刺耳。
他口袋里的那支英雄钢笔,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笔身传来一阵微不可查的温热。
“小张,你用关键词‘医院’、‘药价’,把过去半年的所有相关留言和帖子,都筛选整理出来。”苏正吩咐道。
“好的,苏主任。”
一个小时后,一份更详尽的报告放在了苏正面前。
报告不厚,但每一页都沉甸甸的。关于县医院药价问题的抱怨,呈现出明显的上升趋势。尤其是最近三个月,相关的帖子和留言数量,比过去一年加起来还多。其中,“国产药被替代”、“小病大治”、“过度开药”是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
苏正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这不是孤立事件,而是一个系统性的问题。一张无形的大网,正笼罩在清源县所有病患的头上,贪婪地吸食着他们的血汗钱,甚至生命。
他想起了自己感知到的那张“官场民意图”,县医院那个节点上缭绕的黑气,比之前“厕所革命”涉及的任何一个乡镇都要浓郁。
那里,是一个巨大的沉疴脓疮。
傍晚下班时,苏正没有直接回招待所。他对吴海峰说了一声,自己有点私事,便独自离开了县委大院。
他没有开车,而是步行。
清源县不大,县医院离县委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他没有直接去医院,而是先拐进了医院对面的一条小巷。巷子里,密密麻麻地开着七八家药店。
他走进其中最大的一家,柜台里坐着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药剂师。
“师傅,请问有‘瑞新伐他汀钙片’吗?”苏正问道,这是那份舆情简报里,被提及次数最多的“进口替代药”。
“有啊。”药剂师从柜子里拿出一盒药,“这个是吧?治高血脂、高血压的。”
“对,多少钱一盒?”
“我们这儿卖一百二十八一盒,一个月的量。”药剂师推了推眼镜。
苏正点了点头,又问:“那以前那种国产的‘阿托伐他汀钙’呢?还有吗?”
药剂师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那个啊,便宜,效果也好,以前一个月才二十多块钱。不过现在不好进了,医院里不开这个药,我们药店也就不怎么备货了。你要是急用,我库房里可能还有几盒,给你找找?”
“不用了,谢谢师傅。”苏正接着问,“为什么医院里不开了?”
“这谁知道呢?”药剂师压低了声音,朝医院的方向努了努嘴,“里面的门道多着呢。听说是换了供应商,现在医院里大部分的药,都是一家公司供的。新药贵,回扣高呗,这都是公开的秘密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有什么办法?人家是独家生意,你不去他那儿看,还能去哪儿?得了病,总不能等死吧。”
药剂师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嘲讽。
苏正道了声谢,走出药店。一百二十八元,这个价格已经不便宜,但根据网上帖子的截图,同样一盒药,在县医院的售价是三百六十元,翻了近三倍。
他又接连走了几家药店,询问了几种在投诉中常见的药品,得到的结果大同小异。凡是医院里正在主推的“新药”,价格无一例外地比药店贵上两到三倍,而那些便宜又好用的国产基础药,则纷纷“缺货”或“停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华灯初上。
苏正站在县医院大门口的广场上,看着眼前这栋灯火通明的大楼。人来人往,进出的人大多面带愁容,行色匆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被儿子搀扶着,手里捏着一张缴费单,对着上面的数字看了又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这么贵……怎么会这么贵……”
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一个正在发烧哭闹的孩子,一边排队挂号,一边焦急地打着电话:“你快点去借点钱,医生说可能要住院,押金就要五千……”
这些声音,这些画面,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苏正的心上。
他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新闻App,输入“药品集中采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