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不欢而散。
上午的议程被强行中止,下午的“干部作风整顿动员会”像一块沉甸甸的乌云,压在每个与会者的心头。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礼堂,脸上交织着兴奋、惊疑与不安,交头接耳的声音汇成一片嗡嗡的暗流,话题无一例外地围绕着那个乡镇来的年轻人,以及那桩匪夷所思的“显灵”事件。
林晚晴在人群中找到了苏正,他正被几个相熟的乡镇干部围着,七嘴八舌地问着什么。那些人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苏正的由衷佩服,仿佛他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科员,而是一位能指点迷津的高人。
苏正应付得有些吃力,脸上挂着他标志性的、略带腼腆的笑容,嘴里反复说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运气好而已”。
林晚晴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她注意到,苏正的眼神虽然依旧清澈,但眼底深处,多了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沉静。那不是一个侥幸过关的年轻人该有的眼神,而更像一个棋手,在落下一枚关键棋子后,对整个棋局的重新审视。
她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了礼堂的另一侧出口。
县长秘书颜世宽,正独自一人走下台阶。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周围的人仿佛都与他保持着一种默契的距离。他走得很慢,脊背挺得笔直,那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在此刻显得格外孤绝。阳光照在他那副金丝眼镜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斑,让人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神情。
他似乎察觉到了林晚晴的注视,脚步顿了顿,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是一道冰冷的、不带任何温度的目光,像手术刀的刀锋,一闪而过。
林晚晴的心,猛地收紧了。
她知道,这件事远没有结束。钱书明倒下,不过是这场风暴里被吹断的一根枯枝。而颜世宽,才是那棵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大树。今天,苏正用一把神鬼莫测的利斧,砍掉了这棵树的一根枝桠,这非但不会让大树畏惧,反而会激起它最原始的报复欲。
……
县委大楼,三楼西侧的尽头,是县长秘书的办公室。
门牌上“颜世宽”三个字是标准的宋体,方方正正,一如其人。
办公室里一尘不染,所有的文件都按照类别和日期,用燕尾夹夹好,整齐地码放在文件柜里,书脊的连线像用尺子量过。桌上的笔筒里,三支不同颜色的钢笔,按照笔帽的朝向,以完美的等边三角形姿态,静静矗立。
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一种秩序井然的、令人窒息的控制感。
颜世宽没有开灯,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广场上渐渐散去的人群。他的身影被投射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块雪白的手帕,摘下眼镜,开始用一种近乎偏执的、缓慢而固定的节奏,一圈一圈地擦拭着镜片。
他没有愤怒,至少表面上没有。他的脸上,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但办公室里的空气,却仿佛被抽干了,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想的不是钱书明的愚蠢。钱书明在他眼里,从来都只是一件趁手的工具,用钝了,或者用坏了,换一件便是。
他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复盘着今天会场上发生的一切。
那个叫苏正的年轻人。
那份被篡改的数据。
以及,那匪夷所思的、违背了物理规则的“文字蠕变”。
高科技?温感油墨?魔术?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一一闪过,又被他一一否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县委办印刷厂的底细,不可能存在这种技术。更何况,几百份纸质文件和电子投影同步变化,这已经超出了“技术”能解释的范畴。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周副局长和张大强跪在纪委门口的画面。
之前,他只当那是两个贪心不足的蠢货,倒了血霉,加上心里有鬼,自己吓唬自己。可现在,那两个蠢货的遭遇,与今天会场上的“神迹”,以及钱书明的倒台,三点一线,构成了一个让他脊背发凉的逻辑闭环。
石磨村……水……苏正……
颜世宽擦拭镜片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今天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