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故国留一份尊严。”曹髦的目光扫过全场,“但尊严,不是靠行刺与流血换来的。真正的尊严,是让活着的人,活得更好。”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威严如山:“张让,取来!”
这一次,郑缉没再反抗。
张让上前,恭敬地从他怀中取出那卷《白水盟名册》。
竹简入手温热,似还残留着主人体温与多年摩挲的痕迹。
曹髦接过竹简,当着所有人的面,高高举起。
台下,无数曾经或明或暗加入白水盟的蜀人,瞬间面如死灰,心跳几乎停止。
然而,曹髦并未展开,甚至连看都未看一眼。
他手腕一松,那卷承载了无数人秘密与恐惧的竹简,径直落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
呼——
火焰猛地腾起,贪婪地吞噬着干燥的竹片,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焦味迅速扩散,夹杂着墨迹焚烧的苦涩气息。
火舌舔舐简牍,字迹在高温中扭曲、消失,如同亡魂终得安息。
在所有人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中,曹髦朗声下令:
“传朕旨意,晓谕益州各郡——自今日起,凡曾列名白水盟者,无论首从,一概既往不咎!若有借此告发、相互攻讦、意图株连者,以诬陷论罪,严惩不贷!”
言罢,他朝身后的小宦官阿福微微颔首。
阿福立刻会意,高举一支火炬,引燃了广场中央早已备好的巨大柴堆。
冲天的火焰拔地而起,刹那间将整个剑阁照如白昼,火星纷飞如萤,带着灼热的温度洒落肩头,旋即熄灭。
热浪翻涌,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与寒意。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低声惊呼:“火灭了……心就明了!”
“扑通!”
“断笔”再也支撑不住,双膝重重跪倒在地,手中的短刃“当啷”一声坠地,在石板上弹跳两下,余音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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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那被烈火吞噬的名册,看着高台上那位年轻帝王深不可测的背影,终于伏地痛哭,哭声嘶哑,如一头迷途的幼兽,在寒夜里哀鸣不止。
泪水砸在焦土上,腾起微不可察的白烟。
郑缉仰面朝天,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夜空。
他枯槁的双手剧烈颤抖着,浑浊的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淌下,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滴入尘埃。
“吾儿……吾儿……”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你非亡于魏军之手……实亡于这乱世……这该死的乱世啊……”
话音未落,他猛地向前喷出一口鲜血,猩红的血雾在火光中格外刺目,身子软软地向后倒去。
“先生!”姜维疾步上前,一把将他扶住。
老人的身体轻得惊人,仿佛只剩一副骨架。
曹髦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幕,火光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如同命运的刻痕。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胜利者姿态,语气依旧平静。
“张让,派最好的医官,送郑先生回成都静养,医署所有药材,皆可取用,不得有半分怠慢。”
话音落下,远方黛青色的山峦之巅,一线金光破开厚重的云层,第一缕晨光,终于刺破了漫长的黑夜。
剑阁的火熄了,蜀地的人心,定了。
然而,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在某些人心中投下的,却远不止是安定。
钟会随驾北归,昼夜不息,终在七日后抵京。
圣恩特许其直入天禄阁参阅秘档,无人知其袖中藏着一封尚未封缄的奏草。
幽静的殿内,只有淡淡的墨香与烛火燃烧的轻微声响。
窗外日光正好,他却仿佛还置身于剑阁那晚的寒风与火光之中。
“陛下焚册之举,非仁,乃控也。”钟会凝视墨迹,笔尖微颤,“他不要证据,因为他早已洞悉一切。我等在他眼中,不过棋局中的活子罢了……”
良久,他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提起那支紫毫笔。
笔尖饱蘸浓墨,悬于素白的竹简之上,微微颤抖。
最终,他手腕一沉,写下了此生的第一行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