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蛇皮袋
一、敲门声
周六清晨七点,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我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门外,脚下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是公公。
我赶紧拉开门,一股淡淡的汗水和尘土味扑面而来。公公站在门口,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脚上的解放鞋边缘已经开裂,沾满了干涸的泥点。他满头白发像秋日的芦苇,深刻如沟壑的皱纹里,嵌着洗不掉的岁月风霜。
“爸,您怎么来了?快进来!”我侧身让开。
公公局促地在门垫上反复蹭着鞋底,仿佛要把一辈子的辛劳都蹭掉,才敢踏进光洁的瓷砖地面。他弯下腰,想去提那个蛇皮袋,我抢先一步拎了起来。
袋子比想象中沉得多,里面除了卷起的被褥,还硬邦邦地塞着几件厚外套,以及一个看不清颜色的水壶。所有家当,都在这里了。
“我……我路过,歇个脚。”公公搓着粗糙得像老树皮的手,声音沙哑,“跟老王约好了,去邻市工地上看看,他们招杂工。”
我的心猛地一沉。公公今年六十三了。邻市的建筑工地?那意味着高强度的体力活,日晒雨淋,住在简陋的工棚。
我扶他在沙发上坐下,去厨房给他倒水。握着温热的玻璃杯,他的手指关节粗大变形,指甲缝里是顽固的、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留下的黑泥。我注意到他喝水时,喉结剧烈地滑动,像是沙漠里渴极了的人。
“还没吃早饭吧?我给你下碗面。”
在厨房,我打了两个鸡蛋,水汽氤氲中,我的眼睛也模糊了。脑海里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数字:我爸,退休教师,每月养老金6500元;我公公,老农民,每月养老金120元。120元,在这个城市,甚至不够一顿像样的聚餐。
我把热气腾腾的面端到他面前,卧了两个饱满的荷包蛋。他吃得很慢,很珍惜,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家里玉米收完了,闲着也是闲着。”他放下碗,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出来挣点,给娃攒点学费,也能……稍微帮衬你们一点。”
我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我们需要他帮衬吗?我和他儿子,我的丈夫志强,在城市里勉强立住了脚,志强开货车,收入不算稳定但能糊口,我有一份文员工作。我们有一套不大但温暖的房子,有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儿子。我们算不上富裕,但绝不需要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用血肉之躯去建筑工地“帮衬”。
可我知道公公的脾气,一辈子要强,守着那几亩地,把独子志强供出来,已耗尽他全部力气。他不想成为“负担”,哪怕一丝一毫。
二、两个父亲的对话
我爸从卧室出来了,他刚晨练回来,穿着一身舒适的棉麻家居服。看到公公,他愣了一下,随即热情地迎上来。
“老哥,来了!怎么不提前说声?”
两个老人坐在沙发上。我爸红光满面,退休生活是下棋、遛鸟、练太极拳;我公公满脸风霜,生活的主题永远是劳作、奔波、省吃俭用。
“做工辛苦,得多注意身体,年纪不饶人。”我爸关切地说。
“惯了,惯了,庄稼人,不怕出力。”公公笑着,那笑容里带着惯性的谦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聊了一会儿,我爸从裤兜里掏出皮夹,抽出五张百元钞票,塞到公公手里:“拿着,路上买点吃的,别亏待自己。”
公公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手,连声推拒:“使不得,使不得!建国兄弟,你这……”
“拿着!”我爸语气坚决,带着知识分子的不容置疑,“给孩子买糖吃也是好的。”
推搡了几个回合,公公最终收下了。他低下头,用那双粗粝的手小心地把钱折好,放进内衣口袋,喃喃道:“谢谢,谢谢建国兄弟……”我瞥见他浑浊的眼角,有些湿润。
中午我做了几个菜,饭桌上,我爸和公公聊着天气、收成、孩子的学习。气氛看似融洽,却总有一种无形的隔膜。那是两种完全不同人生轨迹的隔膜,是城乡二元结构刻在骨子里的差异。
饭后,公公执意要走,说要赶下午去邻市的班车。我把早上买的面包、牛奶,还有几个苹果装了一大袋,又悄悄回房,从抽屉里拿出两百块钱,趁他不注意,塞进他外套的内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