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捆好的纸板一趟趟搬下楼,堆在三轮车上。汗水顺着鬓角流下,在灰尘覆盖的脸上冲出几道沟壑。
回家的路上,她绕道去了一趟菜市场。卖菜的大婶认得她,特意挑了几个有点磕碰的番茄便宜卖给她。“这样品相不好的,卖不出去。”大婶说。
李静感激地笑笑。她知道自己被同情了,但现在她已无力拒绝这种善意。
晚饭是西红柿鸡蛋面和早上剩下的馒头。儿子小远正在读初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往他碗里多夹了个鸡蛋。
“妈,我们学校要交补习费了。”小远低头扒着饭,声音很轻。
“多少?”
“三百。”
李静点点头:“明天给你。”
饭后,小远在书桌前写作业,李静则坐在客厅里,整理今天卖废品的收入。三十元纸板钱,加上今天的工钱一百二,一共一百五。她仔细地把钱捋平,按照面额大小叠好。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母亲。
“静静,吃饭了吗?”
“吃了,妈。”
“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挺好的,您别担心。”
她没有告诉母亲,她口中的“文员”工作其实早已在五年前的公司裁员中消失了。也没有告诉她,为了供儿子读书,她同时打着三份工:早上送牛奶,白天做家政,晚上给一家小公司做数据录入。
挂掉电话,她长舒一口气。这种隐瞒让她愧疚,但她更不忍心打破父母对女儿的骄傲。他们是小县城的中学教师,一辈子清贫,却始终相信知识改变命运。如果知道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现在靠捡纸箱为生,该有多伤心。
夜深了,她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模糊的影子。她想起大学时读过的一句诗:“生活在别处。”那时的她以为“别处”是更广阔的天地,没想到最后却落在了这样狭小的角落。
但她不怨。真的,她很少怨天尤人。下岗潮、行业寒冬、中年危机...这些词汇在新闻上轻飘飘的,落在个人身上却是一座座大山。她只是恰好都被撞上了。
第二天清晨五点,闹钟准时响起。她轻手轻脚地起床,准备去送牛奶。出门前,她照例去看了一眼儿子。小远的睡颜安静而稚嫩,书桌上摊开的练习册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值得。
送完牛奶回到家,她发现小远已经起床了,正在厨房里热粥。
“妈,我以后不上补习班了。”儿子背对着她说,“我自己能学好。”
李静的鼻子一酸,但很快调整好情绪:“胡说,该上的还是要上。”
她走到儿子身边,接过他手中的勺子。晨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在母子俩身上。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散发出米粒的香气。
“妈,”小远突然说,“我同桌说他妈妈是博士,在研究院工作。但我觉得,你比他妈妈厉害多了。”
李静的手顿住了。
“为什么?”
“因为你什么都会。”小远的眼睛亮晶晶的,“你会修电灯,会通下水道,会做世界上最好吃的西红柿鸡蛋面。你一天做三份工作,还供我读书。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李静转过身,假装去拿碗,偷偷擦掉了眼泪。
那天下午,她又接到一个家政单子。在整理书房时,客户——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正在练书法。
“姑娘,能帮我抻一下纸吗?”老人问。
李静放下手中的抹布,走过去帮忙。宣纸洁白柔软,老人的笔触苍劲有力。
“人字,一撇一捺,”老人一边写一边说,“看似简单,但要站得稳,两边得互相支撑。”
墨迹在纸上洇开,形成一个稳重的“人”字。
下班时,李静照例把客户家中的废纸箱整理好。但今天,她在捆扎前,从工具包里拿出一支笔——那是儿子用剩的签字笔,在纸箱的侧面轻轻地画了一个符号。
一个简单的人字。
然后她蹬着三轮车,驶向废品收购站。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布满裂纹的水泥路面上摇曳。风吹起她鬓角散落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坚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