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也要向阳生(一)
四十五岁那年,陈敏的世界塌了。
当乡村医生的丈夫,那个总是带着一身淡淡消毒水混合草药味道的男人,被癌症裹挟着,一点点耗尽了生命。他走的时候,窗外的梧桐叶子正扑簌簌地往下落,像极了陈敏那一刻的心境,荒凉,沉寂。
丧偶的女人,没有避风港。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陈敏往后的每一个日夜。哭,是躲在被子里的无声哽咽,是洗碗时突然涌出又迅速被擦掉的泪水;累,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奔波于家和零工地点之间的疲惫。可哭了,累了,只有自己扛。四十五岁,正是上有老(虽公婆早逝,但娘家父母年事已高),下有小,进退两难的年纪,除了硬撑,她别无选择。
丈夫留下了一个上大一的女儿婷婷,和一个正读高二的儿子小凯。还有,就是镇子尽头那栋略显陈旧的、兼做诊所的二层小楼,以及并不多的一点存款。丈夫行医,仁心仁术,收费低廉,家里日子本就清贫,一场大病,更是掏空了所有。
生活的重锤,毫无花哨地砸了下来。
女儿婷婷的电话,从每周一次变得频繁起来,话题总是绕着弯子回到生活费上。“妈,我们学校要买新的参考书了……”“妈,下个月有个很重要的实习培训,要交一点费用……”每次挂了电话,陈敏都要对着空荡荡的诊所发一会儿呆,然后更拼命地去找活儿干。她去镇上的制衣厂领计件的手工活,手指被针扎出无数小孔;她去帮办酒席的人家洗菜洗碗,一站就是一整天;她甚至鼓起勇气,重新拾掇起丈夫留下的药柜,凭着多年耳濡目染认得些普通草药,帮着邻里处理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收一点点微薄的诊金,勉强维持着诊所的门面,更像是一种对丈夫的念想。
儿子小凯,原本是个活泼的少年,父亲的离世让他像换了个人,变得沉默寡言,眼神里时常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阴郁。他不再带同学回家,学习成绩也像坐滑梯一样往下掉。陈敏看着心急,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说重了,伤了孩子敏感的心;说轻了,又不起作用。只能把担忧和着饭菜一起吞进肚子里。
那是一个冬天的傍晚,陈敏刚从制衣厂结了一批工钱,揣在怀里还没焐热,就接到了女儿的电话。婷婷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想念书了,要回家帮妈妈。“妈,太苦了……我看着你太苦了……我回来打工,供弟弟上学……”
陈敏握着老旧手机的手,抖得厉害。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她站在冷清的路口,看着远处自家小楼窗口透出的、儿子挑灯夜读的模糊光影,喉咙堵得发不出声音。那一刻,她真想蹲下来,放声大哭一场。她苦,她累,可她从未想过要折断孩子们的翅膀。
“胡说!”她猛地对着电话那头吼了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婷婷你听着,妈不苦!妈有手有脚,养得活你们!你给我安心念书!你要是敢退学,妈……妈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挂了电话,她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泪水终于决堤。但只流了短短几分钟,她就用力抹干净脸,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她不能倒,她是这个家唯一的柱子。
回到家,儿子小凯破天荒地没有待在房间里,而是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看到她进来,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饭桌上,摆着一碗他刚刚煮好的、糊了一半的白粥。
陈敏的心,像被那碗温热的粥熨帖了一下,酸涩中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
转机,发生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邻村的李婶带着发烧的小孙子来看病,陈敏配了几味退烧的草药,只收了最基本的成本钱。李婶过意不去,闲聊时说起,镇上新建的工业园区,有家药企的分公司,正在招懂些药材知识、又能吃苦的仓库管理员,就是上班远了点。
陈敏的心猛地一跳。
她几乎是立刻就去打听了。要求不高,但要熟悉本地常见中草药的性状,能进行初步的验收和分类。这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机会!可上班时间早,下班晚,通勤是个大问题,而且,小凯马上就要高三了……
她犹豫着,挣扎着。那天晚上,她罕见地没有忙活,而是坐在丈夫生前常坐的那张旧书桌前,摩挲着他留下的那本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