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近两千。这还只是开始!窗口里工作人员公式化的声音传来:“下一个。”
我深吸一口气,把单子递进去,同时掏出那个干瘪的钱包。手指在里面摸索着,将仅有的几百块钱连同几张零碎票子一起抽出来,数了又数。指尖的冰凉一路蔓延到心脏。
“还差一千二。”窗口里的声音毫无波澜。
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顶,脸颊烧得滚烫。我僵在原地,巨大的难堪和窘迫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后面排队的人开始不耐烦地骚动,窃窃私语像细小的针芒扎在背上。我下意识地回头寻找张海,他还在放射科门口排着长队。目光慌乱地扫过,最后落在角落长椅上那个沉默的身影上——公公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他坐在冰凉的塑料椅上,背佝偻着,双手插在旧棉袄的口袋里,头垂得很低,花白的头发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动。
就在我几乎要被身后催促的目光和窗口里的压力逼得崩溃时,一只枯瘦的手突然伸到了缴费窗口前。手指关节粗大,皮肤上布满褐色的老年斑,微微颤抖着,捏着厚厚一沓红色的百元钞票。
“给……给孩子交上。”公公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过木头。他没有看我,眼睛死死盯着缴费窗口的玻璃,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吸住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那沓钱被有些慌乱地塞进了窗口。
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接过,清点,打印收据。机器嗡嗡作响的声音在死寂的角落里格外清晰。公公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直到收据被递出来,他才猛地缩回手,重新深深插回棉袄口袋,肩膀似乎比刚才更塌陷了几分。他依旧没有看我,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缓慢地、无声地走回刚才那个角落的长椅,重新坐了下去,把自己缩成一团模糊的灰影。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分钟,耗掉了他最后一点力气。
我捏着那张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收据,薄薄的纸张却重逾千斤。上面冰冷的数字,还有刚才那只递钱的手——枯槁,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滚烫。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那声哽咽逸出来。狼狈地转身,逃也似的走向放射科的方向,不敢再回头看一眼那个角落。
壮壮打了石膏,像套着个沉重笨拙的白色小靴子,终于疲惫不堪地在张海怀里沉沉睡去,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折腾到深夜,我们才回到家。安顿好孩子,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三人。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
公公坐在沙发一角,整个人陷在阴影里,沉默得像一块石头。张海搓着手,来回踱了两步,终于停下,看向公公,声音干涩:“爸……今天多亏您了。那钱……我们……”
“钱的事,以后再说。”公公猛地打断他,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他抬起眼皮,目光第一次直直地看向我。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潭,有未消的余怒,有深重的疲惫,还有一种更深沉、难以解读的东西。“孩子遭罪了……是我没看好。”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慢,很沉,“以后……我会更当心。” 说完,他扶着沙发扶手,有些吃力地站起身,不再看我们任何人,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挪回了自己的房间。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声闷雷,砸在死寂的客厅里。
张海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颓然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捂住了脸。我站在原地,手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张缴费收据的触感,还有公公递钱时那瞬间的决绝。心口堵得发慌,像塞满了浸透水的棉花,沉甸甸的,又透不过气。那五千块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悬在了我们之间。
第二天,我醒来时,天刚蒙蒙亮。客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我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公公已经起来了。他正佝偻着腰,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收拾着客厅的地面。他把昨晚壮壮散落的小汽车一辆辆捡起,擦干净,整齐地码放在角落的玩具箱里。他仔细地把那张曾经绊倒壮壮的实木小方凳搬到最靠墙的位置,还用脚反复试探了几下,确保它不会再轻易翻倒。然后,他拿起扫帚,开始清扫地面,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生怕吵醒了屋里的人。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客厅中央,环顾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儿童房门上,停留了许久。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勾勒出他清瘦而沉默的侧影,那背影里透着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