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声声(二)
那纸判决书,九万三千四百零八元整,像一块沉重的石碑,压在心头。宣判那日窗外杜鹃的凄鸣犹在耳畔,可日子一天天过去,银行卡的余额却纹丝不动,如同死水。法院规定的十日履行期,像沙漏里的沙,无声无息地漏尽了。严振邦那头,杳无音讯。没有电话,没有道歉,更没有半分转账的迹象。仿佛那场判决,那声法槌的脆响,对他而言不过是拂过耳畔的一缕轻风,吹过就散了。
手机安静得像块冰冷的砖头。每一次短信提示音响起,都让我心头一紧,随即又被更深的失望和冰冷的愤怒淹没。屏幕上跳动的,永远是无关紧要的广告或账单提醒。那串精确到个位数的数字,仿佛成了镜中月水中花,是法律文书上一个苍白无力的符号,讽刺着我所遭受的一切。没有沉冤得雪的激动,只有一种被彻底无视、被再次践踏的屈辱感,像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我喘不过气。这空悬的判决,像一柄悬而未落的钝刀,在我心口那个名为“九年父爱”的巨大伤口上反复研磨。钱不到,意味着严振邦连法律给予我的这点微薄“赔偿”都不屑一顾!我和那个叫王玥玥的小女孩之间,最后一点勉强维系的名义,都成了对方眼中可以肆意嘲弄的废纸。
我像个被抽空了力气的困兽,在出租屋狭小逼仄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愤怒无处发泄,在胸腔里左冲右突,烧灼着理智。仅仅要钱?仅仅让他赔钱了事?这念头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毁了我的家,偷走了我的女儿(尽管血缘是假,付出的心血却是真金白银),然后在法庭上咆哮、否认、推卸责任!如今,连法院白纸黑字的判决他都敢视若无物!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在棋牌室里吞云吐雾,逍遥自在?而我,却要背负着这巨大的谎言和伤痛,独自在泥泞中挣扎?
“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个声音在我脑中疯狂叫嚣,压倒了老周关于“执行难”的理性分析。钱,或许真的没那么重要了。我要的是严振邦付出代价,要看他那张无赖的脸在法律的威严下扭曲变形!我要他尝尝失去自由的滋味!哪怕只有十五天!这念头如同浇灌了汽油的野火,瞬间燎原,烧毁了最后一丝迟疑。
我再次拨通了老周的电话,声音因为压抑的怒火而嘶哑:“老周,十天早过了!严振邦一分钱没给!屁都没放一个!他这是铁了心当老赖!”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老周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早已预料的凝重:“果然……这种滚刀肉,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司法拘留,是最后也是最直接的手段了。你确定要申请?这梁子可就彻底结死了。”
“结死?”我冷笑一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从他睡了我老婆,让我养他女儿九年,还在法庭上骂我活该那一刻起,这梁子就已经是死结!申请!马上申请!我要他进去!一天都不能少!”
复仇的毒焰一旦点燃,便焚尽了所有迟疑。严振邦居住的那个老旧小区,成了我新的“狩猎场”。我熟悉了他如同蟑螂般的作息:日上三竿才揉着惺忪睡眼晃荡出来,下午雷打不动地钻进街角那家烟雾弥漫、乌烟瘴气的“好运来”棋牌室,在麻将牌的碰撞和粗鄙的吆喝声中,消磨掉整个下午和半个夜晚,直到输光了兜里最后几个钢镚,或者赢了几张皱巴巴的零票,才骂咧咧地滚回他那狗窝。
一个铅云低垂、寒风刺骨的午后,我裹紧洗得发白的旧棉衣,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蜷缩在棋牌室斜对面一处堆满废弃纸箱和破桶的狭窄屋檐下。污浊的玻璃窗内,严振邦的身影清晰可见。他叼着烟,眯缝着眼,正得意地将一张麻将牌拍在桌上,唾沫横飞地嚷着“自摸!给钱!”。桌上散落着几张油腻的钞票。看来,今天运气站在了他那边。我死死盯着他,如同猎豹锁定了在河边饮水的羚羊,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期待。
时间在冰冷的空气中缓慢爬行。棋牌室的喧嚣隔着玻璃隐隐传来。终于,街角出现了几个深蓝色的身影,肩章在阴沉的天色下反射着冷硬的微光。是老周联系上的执行局李队长。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我藏身的角落,微微颔首,随即带着两名面容冷峻、身形挺拔的法警,步履沉稳,目标明确,径直走向“好运来”那扇沾满油污和指纹的玻璃门。
我的心跳骤然失序,猛烈撞击着胸腔,手心瞬间被冰凉的汗水浸透。来了!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