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声声(一)
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像一条冰冷的蛇,紧紧缠绕着鼻腔。我捏着那张薄薄的报告单,纸的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纹路里去。窗外正午的阳光白得刺眼,却穿不透这走廊里凝固的寒冷。墨迹清晰的结论,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视网膜上:“……经检验,王玥玥与王某血型不符,初步排除生物学父女关系。”
初秋的风本该带着点暖意,可当我推开家门时,只觉一股寒流迎面扑来。客厅里,妻子雷春燕正歪在沙发上刷手机,屏幕上花花绿绿的光映着她略显松弛的脸颊。玥玥跪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小脸苍白,正费力地拼着一幅色彩斑斓的恐龙拼图,那是她病中唯一的慰藉。听见我进门,她抬起头,大眼睛里带着病弱的倦意,还是努力弯起嘴角,声音细细弱弱:“爸爸,你回来啦?我的恐龙快拼好了哦。”
“嗯,回来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那份报告单沉甸甸地揣在裤兜里,仿佛一块不断膨胀的冰坨,压得我半边身子都在发僵。我几乎不敢看玥玥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雷春燕懒洋洋地抬眼瞥了我一下,视线又落回手机屏幕,手指划得飞快,指甲上残留的红色甲油有些斑驳。“医院怎么说?还烧不烧?我就说小孩儿发烧感冒正常的很,你非要疑神疑鬼。”她的语调带着一种惯常的、漫不经心的抱怨。
疑神疑鬼?我喉咙里像堵了团浸透冰水的棉花,又冷又硬。兜里的纸片尖锐地硌着大腿。这怀疑,此刻已化为冰冷的铁证。我沉默地换鞋,动作迟缓,每一个关节都像是生了锈。玥玥又低下头,小小的手指努力捏起一块绿色的拼图碎片,试图把它安放在霸王龙张开的巨口旁边。她的专注,她身上流着我的姓氏,此刻都成了无声的嘲讽。我深吸一口气,那消毒水的冰冷气味似乎还残留在肺叶深处。
“春燕,”我走到沙发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玥玥的血型报告出来了。”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过去。
她这才放下手机,狐疑地接过去,嘴里还嘟囔着:“血型?查这个干嘛?不是发烧吗……”她展开报告单,目光扫过那几行字。起初是漫不经心,然后,她脸上的慵懒如同被惊雷劈中的薄冰,瞬间粉碎。血色刷地一下褪尽,只剩下一种骇人的惨白。她的眼睛猛地睁大,死死盯着报告结论,捏着纸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指甲边缘泛出用力的青白色。
“这……这不可能!”她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客厅里原本虚假的平静,像玻璃被硬生生划开,“王建业!你搞什么鬼?什么血型不符?你哪儿弄来的破纸糊弄我?是不是弄错标本了?肯定是医院弄错了!”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着,眼神慌乱地在我脸上和报告单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惊恐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否定。
“弄错?”我看着她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心一点点沉下去,沉进冰冷的深潭,“白纸黑字,春燕。这是娄底中心医院出的报告。”我的声音很轻,却像沉重的石头砸在地板上。
“放屁!全是放屁!”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报告单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板上,仿佛那是什么剧毒之物。她跳起来,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尖,唾沫星子飞溅,“王建业我告诉你,少在这里给我演苦情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看玥玥是个丫头,你心里一直不痛快!现在弄这么个破东西出来想干什么?啊?你想干什么?!”她的咆哮在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虚张声势。
蜷在地毯上的玥玥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吓呆了,她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手里的绿色拼图碎片“啪嗒”一声掉在地毯上。她惊恐地抬起头,看看状若疯虎的妈妈,又看看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的爸爸,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小嘴扁了扁,却不敢哭出声,只是发出细微的、恐惧的呜咽,像只受伤的小兽。
我的目光越过雷春燕剧烈起伏的肩膀,落在玥玥那张挂满泪珠、写满无助的小脸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狠狠拧了一把,尖锐的痛楚瞬间蔓延开来。然而,比心痛更汹涌的,是那个无法回避、令人窒息的疑问:这个我疼爱了九年、视若珍宝的小女儿,她身体里流淌的,到底是谁的血?
怀疑一旦撕开了口子,便如墨汁入水,迅速洇染开来,吞噬掉过去所有看似安稳的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