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七)
张红梅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小满的手机成了恐惧的源头,每一次震动都让她心惊肉跳。陌生号码的来电她不敢接,短信提示音更是如同催命符。张红梅换着号码,信息内容从最开始的恶毒诅咒,逐渐变成了赤裸裸的敲诈和威胁:
「杀人犯的女儿,钱准备好了吗?再不吭声,我明天就去你公司!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爹干的“好事”!」
「两百万,一分不能少!账号发你了!三天内见不到钱,等着看新闻吧!」
「装死是吧?行!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我弟已经去市里了,你们等着!」
冰冷的文字像毒蛇,缠绕着小满的脖颈,让她几乎窒息。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心防。两百万?她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也不到二十万。卖掉母亲留下的房子?那是她仅有的、充满回忆的栖身之所。去借?谁能借她这么大一笔钱?又凭什么借给她?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命运彻底玩弄的荒谬感,让她夜不能寐,白天在公司也魂不守舍,策划案错漏百出,被总监不点名地敲打了几次。
“小满,你最近脸色很差,是不是太累了?‘记忆向日葵’的项目进度可以缓一缓。”陈姐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在一次活动筹备会后,关切地留住了她。
小满看着陈姐眼中真诚的担忧,积压的情绪几乎要冲破堤坝。她想倾诉,想把父亲的罪孽、张红梅的威胁、压得她喘不过气的两百万巨债,一股脑倒出来。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这里是“记忆港湾”,是充满伤痛却也相互扶持的净土。她怎么能把自己家如此肮脏不堪、充满罪恶的过往带进来,玷污这片地方?她害怕看到陈姐和其他家属眼中可能出现的震惊、疏离,甚至…鄙夷。
“没事,陈姐,就是…家里有点事,有点失眠。”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比哭还难看,“项目我会跟上的。”
陈姐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小满,记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有什么难处,别一个人扛。”
“家”这个字眼,此刻听在小满耳中,却带着一丝尖锐的讽刺。她真正的“家”,正被父亲二十多年前的罪孽撕扯得支离破碎。
周末的家属互助小组活动,小满坐在角落,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泥塑。大家分享着照护中的点滴艰辛与温暖,一位大姐讲到老伴虽然忘了她是谁,却总记得把好吃的点心偷偷藏起来留给她时,现场充满了唏嘘和感动的泪水。小满听着,心却像被浸泡在冰水里。她想到了父亲藏起的药片,想到了张红梅藏起的、被彻底摧毁的人生。同样是“藏”,一个笨拙地试图保护,一个则永远失去了被保护的机会。
轮到小满分享,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她能说什么?说她的父亲是个杀人犯?说她正被受害者的女儿敲诈两百万?最终,她只是垂下眼帘,低声说:“…最近,感觉…特别累。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看不到出路…”
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迷茫。虽然没有具体内容,但那深重的无力感却清晰地传递出来。几位年长的阿姨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陈姐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累是正常的,小满。这条路本身就很难走。允许自己停下来喘口气,别把自己逼得太紧。看不到路的时候,就看看脚下,先走稳这一步。”
“看看脚下…” 小满喃喃重复着。活动结束,她失魂落魄地回到那个冰冷而充满威胁的家。院子里,那几株破土而出的向日葵新芽,在阳光下舒展着稚嫩的子叶,呈现出一种充满生机的翠绿,与旁边那株彻底枯死、如同黑色骸骨般矗立的老向日葵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她蹲在幼苗旁,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柔弱的叶片。它们是如此脆弱,一阵稍大的风就能摧毁,却又如此倔强,不管不顾地向上生长,汲取着每一缕阳光和每一滴露水。她想起了母亲的话:“看着向日葵,就觉得有盼头。” 盼头在哪里?在张红梅索命的威胁里?在父亲冰冷的铁窗后?还是在自己这看不到尽头的债务深渊里?
手机又震动起来,又是一个陌生号码。小满的心脏猛地一缩,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想立刻关机。但这一次,鬼使神差地,她划开了屏幕。不是短信,是微信添加好友的请求。验证信息只有冷冰冰的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