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291)(1 / 2)

还阳

“王同志,系统里查不到你的信息。”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开,声音平静得像一块石头。我怔住了,准备好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仿佛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寒意直透骨髓。我扯了扯特意为今日准备的崭新却生硬的西装,从破旧的旅行袋里掏出那份几乎被磨毛了边角的退休批复,手微微颤抖着递过去:“同志,您再仔细看看,这批复都下来了,钱……钱总该有吧?”

工作人员摇摇头,接过文件,又核对了一遍,语气依然平静如深潭:“系统显示,你的户籍,早就注销了。”我如遭雷击,僵立当场。那本在包里揣了许久、早已被我无数次摩挲的崭新存折,此刻像一块烧红的铁,沉甸甸地灼烧着口袋内衬。存折上那串我提前写好的、早已在心中盘算过千万遍的数字,骤然间失去了所有意义,化为虚无的符号,嘲笑着我的存在。我惶惑地走出民政局大门,正午的日头白得刺眼,照得我一阵眩晕。二十年了,我终于踏回这片故土,迎接我的,竟是“查无此人”的判决。

我凭着记忆,跌跌撞撞摸回老屋。小院荒芜得令人心碎,残存的砖瓦在疯长的杂草中沉默着,如同被遗忘的墓碑。邻居老李头闻声探出头,浑浊的眼里先是惊愕,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亮:“老天爷!老王?真是你?你没……”他猛地收住话头,脸上露出复杂难言的表情。他把我让进他那同样破旧却尚有人烟的屋子,坐下后,他艰难地开口:“这些年,都当你……没了。你娘……唉,熬到零五年,实在撑不住,就去法院……给你申请了那个……死亡宣告。”

死亡宣告!这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钢钉,狠狠楔入我的头颅。原来,在故乡的泥土里,在官府的卷宗上,我王某人,早已是个死人,死了整整十九年。我像个真正的孤魂野鬼,失魂落魄地飘到村外山坡。几座新坟静静立在那里。目光扫过一块碑,上面刻着的名字,竟是我自己!旁边紧挨着的,是母亲朱某之墓。我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墓碑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裤子渗入骨髓。我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用打火机点燃,看着微弱的火苗在母亲坟前跳跃、舔舐着纸钱。跳跃的火光里,二十年前那个撕裂一切的夜晚猛地扑来——前妻尖厉的哭骂声刺破耳膜,掀翻的麻将桌哗啦啦倒在地上,满地狼藉的牌和散落的零钞,以及我冲出家门时身后那扇摔得震天响的破木门……棉纺厂轰鸣的机器声,车间里弥漫的湿热棉絮气息,还有母亲在我离家前塞进我口袋里的那几个尚有体温的煮鸡蛋……这些早已沉入记忆深渊的碎片,此刻被坟前的火焰搅动翻腾,清晰得如同昨日,带着旧日棉絮般缠绕不清的粘稠与灼痛。火舌贪婪地吞噬着纸币,灰烬打着旋儿飘起来,混着坟头草涩涩的气息,呛得我猛烈咳嗽,咳得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又迅速被风吹干在脸上,留下紧绷的痕迹。

“不行!”我猛地站起,拍掉膝上的泥土,灰烬簌簌落下。我活着,我要证明我活着!我要撕掉这该死的“死亡”标签!我转身,带着一身未散的纸灰气息,直奔县法院。

立案窗口的女法官听完我急促而混乱的陈述,又仔细翻看着我那唯一能证明“活过”的、盖着遥远省份钢印的旧身份证,眉头紧紧锁起。她拿起电话,低声询问着什么,神色凝重。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她放下电话,抬眼看向我,目光里带着一种奇特的审视:“王德生?你……稍等。”她起身离开窗口。过了许久,她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法官。老法官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卷宗,深蓝色硬壳封皮已经磨损得厉害。他坐下,翻开了那本沉甸甸的卷宗。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接待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朱某……是你母亲?”老法官的声音低沉而缓慢,目光透过镜片锐利地投向我。

“是。”我的喉咙发紧。

他指着卷宗里一张泛黄的、边缘卷曲的照片:“这张照片,是你?”

我凑过去看。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背景是棉纺厂熟悉的大铁门。我用力点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是我!是我进厂第二年照的!”

老法官又仔细核对了卷宗里记录的我的体貌特征——身高、左眉骨那道陈年的小疤、右手中指因工伤留下的略微弯曲……每一个细节都严丝合缝。他沉默了片刻,布满皱纹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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