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急红了眼,泪水夺眶而出。
“删掉。”陈静茹重复道,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重若千钧。她站起身,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摊开的那幅墨枝图上。粗糙的枝干,挣扎的新绿,微小的苔花。她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墨痕,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在触摸自己灵魂上那些被强行撕开的伤口。良久,她拿起了手机。
小敏震惊地看着她。陈静茹的手指在屏幕上缓慢而笨拙地滑动着,她的动作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滞,却异常坚定。她找到了那个资讯号发布的文章链接,点开评论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一片冷白。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
“画是画,人是人。我的日子,是苦是甜,轮不到外人嚼舌。养老院是我选的,清净自在。孤老太?呵,我乐意。”
发送。
没有任何解释,没有任何辩白,只有一句斩钉截铁的宣告,带着淬了冰的硬气,像一块顽石,砰然砸进那潭喧嚣浑浊的污水里。
发完,她将手机轻轻放在桌上,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她没有去看瞬间又炸开的评论区,转身走向阳台。夕阳已经完全沉没,只在天边留下一抹暗紫的余烬。她拿起喷壶,开始给她的多肉浇水。水流细细地洒在饱满的叶片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黄昏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浇得很慢,很仔细,每一盆都照顾到。昏暗中,她的侧影轮廓分明,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守护着自己这一方小小的、不容侵犯的绿色王国。
国画班结业作品展开幕那天,陈静茹还是去了。她穿了一件素净的改良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展厅里人头攒动,她的那幅《虬枝新绿》被悬挂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墨色浓重,枝干嶙峋,断处新芽尖锐,苔花微小却倔强。画前驻足的人不多,偶尔有人匆匆瞥过,低声议论两句“有点压抑”、“看不懂”,便移步到那些色彩明丽的花鸟山水前。
陈静茹安静地站在自己画前不远处,像一株不起眼的植物。小敏陪在她身边,紧张地留意着周围的目光,担心那些网络上的流言蜚语会蔓延到现实中来。
这时,一位白发苍苍、穿着深灰色中式对襟衫的老者,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缓缓踱步过来。他气质儒雅,目光沉静,正是此次画展特邀的评审专家,省内德高望重的国画大师,秦默然先生。他走过一幅幅作品,偶尔驻足,点评几句。人群随着他的脚步移动。
当他走到《虬枝新绿》前时,脚步忽然顿住了。他微微眯起眼睛,身体前倾,几乎要凑到画纸上去。时间仿佛凝固了。展厅里细碎的交谈声也低了下去,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大师和那幅冷僻的画作上。
秦默然看了很久,久到小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终于,他缓缓直起身,指着画中那几处用焦墨枯笔疾扫出的、充满爆发力的断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展厅的安静:
“此处断得好!”
众人皆是一愣。他继续道,目光灼灼,带着发现珍宝的兴奋:“这一断,断得决绝!断出了生路!枯笔飞白,墨色焦渴,是绝境!但看这断口,”他手指精准地点向那几簇用细劲笔锋勾出的新绿,“这挣扎的芽尖,这挣扎的姿态!还有这几点苔花,用色极淡,位置极险,却如星火!好!枯中有润,死里求生!这哪里是画树?分明是画人的骨头!画一股不肯低头的精气神!”
他转过身,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作者是哪位?”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隙,陈静茹的身影显露出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惊讶、好奇、探究。小敏紧张地攥住了姨妈的衣角。
陈静茹迎着秦默然锐利而赞赏的目光,没有怯场,也没有激动。她只是平静地微微颔首:“秦老过誉了。一点感触,信手涂鸦而已。”
秦老看着她沉静的面容,眼中欣赏之色更浓。他朗声笑道:“好一个‘信手涂鸦’!陈老师,这‘涂鸦’,涂出了风骨!这幅《虬枝新绿》,立意、技法、气韵,皆属上乘!依我看,此次参展作品,此画当居首位!”
一锤定音!掌声先是迟疑地响起,随即变得热烈。闪光灯开始对着陈静茹和她的画闪烁。先前那些匆匆掠过此画的目光,此刻都变得专注而复杂。
小敏看着被掌声和目光包围的姨妈,看着姨妈脸上那份依旧淡然、却仿佛被某种光芒镀亮了的平静,泪水再次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