铝月亮(十四)
养老院的名字叫“静晖园”,在城西近郊。远离了市中心的喧嚣鼎沸,空气里浮动着草木的清气,鸟鸣比车笛更清晰。三层的小楼,米黄色的外墙,被爬墙虎温柔地覆盖了大半,绿意葱茏。楼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坪,间或有几株姿态舒展的老榕树,投下大片浓荫。午后,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修剪整齐的草地上洒下细碎的金斑。
我的房间在二楼尽头,朝南。不大,但窗明几净。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把靠背舒适的椅子。最惹眼的,是那扇几乎落地的玻璃门,通向一个宽敞的阳台。阳台上,摆着林晚特意搬来的那张铺着厚软垫子的藤椅,旁边还有一张小圆桌。
林晚推着我走进房间时,空气里还残留着新家具和消毒水混合的淡淡气味。窗外的阳光正好,毫无遮拦地洒满阳台,将藤椅的轮廓映照得清晰而温暖。
“爸,你看,这里安静,空气好。”她把我推到阳台门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安抚,“阳台也够大,晒太阳,看风景,都方便。”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似乎在确认是否还有遗漏。“护工刘姐,人很细心,我跟她交代过了。三餐会按时送上来,都是软烂好消化的。”她顿了顿,走到床边,拍了拍那崭新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被褥,“有事,床头有呼叫铃,一按刘姐就来了。”
她絮絮地说着,事无巨细。语气平静,却掩不住眼底深处那丝极力克制的忧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阳光勾勒着她清瘦的侧影,她身上那件质地精良的米白色羊绒衫,柔和了她作为工程师的锐利线条,却更凸显了那份沉甸甸的牵挂。她像一只离巢的鹰,一遍遍确认着老巢的每一寸是否安全温暖,才能稍稍安心地再次振翅。
“好……好……”我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音节,努力对她扯出一个笑容,示意她放心。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照亮的、生机勃勃的草坪和绿树。这里确实很好,安静,舒适。可这“好”里,总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被精心安置的疏离感。仿佛从那个由女儿亲手托举的星空殿堂,瞬间跌落回一个被妥善看护的、静默的角落。
林晚似乎读懂了我眼神里那点不易察觉的落寞。她沉默了一下,随即走到轮椅边,俯身从轮椅后面的储物袋里,拿出一个用厚实牛皮纸仔细包裹着的长条形物件。
“爸,”她的声音忽然轻快了一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给你带了样东西。”
她一层层拆开牛皮纸,动作很慢,很郑重。
露出来的,是那根陪伴了我康复之路的铝拐杖!
但此刻,它已不仅仅是支撑身体的工具。原本光滑的铝管握持处下方,多了一个精巧的、同样由银色铝材打制的固定装置!装置上稳稳地卡着一个——绘图板!
那绘图板也是特制的,轻巧的铝合金框架,蒙着半透明的磨砂塑料板面,大小正好适合放在膝盖上操作。板面的一侧,还卡着一支削好的、棱角分明的绘图铅笔!
林晚将拐杖连同绘图板一起递到我面前,眼神亮晶晶的:“爸,你看。这样,你坐藤椅上,把板子放腿上,就能画了。手稳不稳都没关系,板子能托着。”她指了指板面,“磨砂的,铅笔不打滑。笔也给你削好了。”
阳光落在绘图板光滑的磨砂面上,反射出柔和的光晕。那支铅笔的铅芯,在光线下闪烁着乌黑的微芒。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一种被瞬间点燃的、近乎滚烫的渴望!一种被长久压抑的、属于创造的本能!
我伸出那只布满老年斑、皮肤松弛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握住了那根熟悉的、冰凉的铝拐杖。拐杖握持处被手心无数次摩挲出的温润感依旧在。绘图板轻巧地架在腿上,传递着一种稳固而踏实的支撑感。指尖触碰到那支铅笔,粗糙的木杆和冰凉的金属笔箍,带来一种久违的、令人心安的熟悉触感。
“好……好……”我喉咙里滚出更清晰的音节,目光再也无法从这简陋却饱含深意的工具上移开。
林晚笑了,那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暖明亮,驱散了她眉宇间残留的阴霾。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帮我调整好藤椅的位置,确保阳光不会直射我的眼睛,又在我手边的小圆桌上放好一杯温水和一叠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