铝月亮(十二)
夏日的阳光,带着近乎白炽的灼热,倾泻在“星空艺廊”巨大的工地上。空气被烤得微微扭曲,弥漫着滚烫的沥青味、金属被暴晒后的特殊气息,以及新浇混凝土蒸腾出的湿润水汽。机器的轰鸣声浪被高温蒸煮得更加粘稠厚重,像无形的热毯包裹着一切。
林晚推着我,穿行在如同钢铁丛林般的施工现场。轮椅的橡胶轮碾过粗粝的地面,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我头上戴着崭新的白色安全帽,帽檐压得很低,依旧挡不住四面八方涌来的热浪和刺目的反光。但胸腔里那颗被精心修复的心脏,却跳得异常平稳有力,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期待。
工地深处,那座由无数银色铝型材构筑而成的穹顶骨架,在炽烈的阳光下,散发着一种令人无法逼视的、冷冽而威严的光芒。它已不再是初见时那略显空旷的骨架。巨大的、预先成型的曲面铝板,如同巨龙的鳞片,正被精密的机械臂一块块吊装、定位、锁紧在放射状的桁架之上。金属碰撞的铿锵声此起彼伏,清脆而有力,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般的节奏。
“爸,小心点,前面有沟。”林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沉稳而清晰,带着一种施工现场特有的警觉。她稳稳地控制着轮椅,绕过地上纵横交错的电缆和临时堆放的建材。汗水顺着她安全帽下的鬓角滑落,滴在她深蓝色工装外套的肩膀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我们最终停在了一片被清理出来的、相对平整的空地上。这里正对着穹顶骨架的中心区域。巨大的阴影投下,带来一丝难得的阴凉。几个穿着同样工装、戴着安全帽的技术人员正围着一张摊开的图纸激烈讨论着,看到林晚,立刻有人挥手示意。
“林工!这边!中心驱动环的定位有点小偏差,您来看看!” 一个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汉子喊道,是现场负责安装的张工长。
林晚应了一声,推着我靠近。她俯下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图纸上复杂的坐标标注,又抬头看向穹顶中心那个巨大的、由精密环形轨道和无数复杂关节组成的核心装置——那是整个穹顶开启闭合的“心脏”,是她设计的“平衡轨道节点”的终极放大版。
“偏差多少?”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清晰力量。
“水平方向大概3毫米,垂直方向不到1毫米。按规范其实在容差内,但苏总监那边要求必须零误差……”张工长指着图纸上的数据,语气带着点无奈。
林晚没说话,眉头微蹙,目光在图纸和几十米高处的核心装置之间快速移动。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汗水在她鼻尖凝聚。几秒钟后,她直起身,对着旁边一个拿着激光测距仪的小伙子果断下令:“小刘,给我测一下c-17号基座的实际坐标,跟设计坐标对比。还有,把驱动环b面的实时应力传感器数据调出来给我看。”
她的指令简洁、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小伙子立刻忙碌起来。张工长和其他人也停止了争论,目光都聚焦在林晚身上,等待她的判断。这片小小的空地,仿佛成了整个喧嚣工地的指挥中枢。
我坐在轮椅上,仰望着高空中那个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银辉的核心装置,又看看身边女儿那沉着冷静、指挥若定的身影。巨大的吊车吊臂在她身后缓缓移动,如同钢铁巨人的手臂,投下移动的阴影。她站在阴影与阳光的交界处,安全帽下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工装外套的背部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清瘦的脊背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和一种更深沉的心疼,交织着冲击着我的心脏。眼前的林晚,早已不是那个需要我深夜偷偷转账、在病床前无助哭泣的女孩。她是这片钢铁丛林的指挥官,是那个即将拥抱星空的梦想的掌舵人。她用冰冷的金属和滚烫的智慧,在这片尘土飞扬的土地上,浇筑着自己的王国。
“找到了。”林晚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她指着小刘递过来的平板电脑屏幕,“c-17基座在浇筑时受旁边设备震动影响,有极其微小的沉降偏移。虽然整体结构安全冗余足够,但驱动环的基准面被这点偏移放大了。应力传感器数据也印证了这点,b面局部应力有微小异常集中。”
她抬起头,看向张工长,语气果断:“通知浇筑组,立刻调高强度等级快硬灌浆料。小刘,重新计算c-17基座补偿垫片的厚度和角度,用我上次给你的那个弹性模量修正公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