铝月亮(十)
手术后的剧痛,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日日夜夜在胸腔深处反复穿刺、搅动。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一场酷刑,牵扯着新缝合的伤口和脆弱不堪的心脏。意识在疼痛的浪潮中沉沉浮浮,时而清醒地忍受着每一寸撕裂感,时而又被强效止痛药拖入浑浑噩噩的深渊。时间被切割成碎片,只有监护仪固执的“嘀嘀”声,像生命的秒针,在惨白的病房里单调地敲打。
林晚成了我生命线上唯一的锚点。她出现的次数少了,但每一次到来,都带着外面世界的忙碌气息和一种更加内敛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不再穿着那身象征战斗的工装,换上了柔软的毛衣和长裤,可眉宇间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比任何铠甲都更坚硬。
她不再仅仅带来保温桶。更多的时候,她带来的是平板电脑上调出的设计图纸,是工厂发来的精密部件加工视频,是星海文化苏总监简洁有力的鼓励邮件。她坐在床边,用平静而清晰的语调,向我汇报着“星空艺廊”那庞大梦想的每一个坚实脚印。
“……爸,你看这个,”她指着屏幕上复杂精密的环形轨道节点三维模型,手指划过那些流畅的曲线和精密的咬合结构,“第一批次的主构件,昨天全部通过了无损探伤和静载测试。王工说,精度控制得比航天标准还严苛……”她的声音带着疲惫,却掩不住言语间的自豪,“苏总监亲自去工厂看的,现场就拍板了后续订单。”
“……那个平衡配重系统,液压阻尼的响应曲线调了十七次,总算完美匹配了……”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嘴角却微微上扬,“负责调试的德国工程师都竖大拇指了,说我们的‘土办法’结合精密控制,效果比他们预想的还好……”
“……幕墙索网的第一批高强索具也进场了,张力测试数据漂亮得很……”她翻动着报告,语速平稳,像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却又了如指掌的精密仪器。
她很少再提“辛苦”、“压力”这样的字眼。所有的困难,在她口中都变成了一个个需要解决、并且最终被解决掉的“技术点”。她的汇报,像一股温润而坚韧的力量,缓缓注入我饱受疼痛折磨的身体。听着那些冰冷的金属构件、复杂的力学数据、精确到微米的公差,在她沉稳的叙述中逐渐拼凑成一个宏大而充满生命力的整体,胸腔里那撕裂般的痛楚,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种奇异的、带着金属冷光的希望所抚慰。那轮悬在远方的“星空之眼”,正被她用智慧和汗水,一砖一瓦地铸造成型。
康复训练如同攀登峭壁。第一次被搀扶着下床,双脚触碰到冰凉的地面时,巨大的眩晕感和胸腔的剧痛几乎让我瘫软。是林晚和护士一左一右,用几乎架着我的力量,才勉强支撑住我虚软的身体。挪动一步,像拖着千斤重担,汗水瞬间浸透了病号服,呼吸急促得像破旧的风箱。视野阵阵发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爸,慢点……对,就这样……重心往前……很好!迈左脚……稳住……”林晚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她的手臂沉稳有力,像最可靠的支柱。汗水从她额角滑落,滴在我的肩膀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每一次训练结束,都像打了一场败仗,瘫在椅子上,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林晚会默默地递来温水,用温热的毛巾帮我擦去脸上脖子上的冷汗,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她从不催促,也从不流露出丝毫的不耐烦或失望。她只是沉默地陪伴,用她瘦削却无比坚韧的肩膀,分担着我身体的重压,也分担着那份康复路上难以言说的沮丧和恐惧。
“爸,今天比昨天多走了三步。”她有时会这样平静地陈述,语气里没有刻意的鼓励,只有一种实事求是的肯定。那简单的“三步”,在她口中,却成了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令人心安的里程碑。
时间在疼痛和汗水中缓慢流淌。窗外的梧桐树叶,从光秃秃的枝桠,到抽出嫩绿的新芽,再到逐渐舒展成浓密的绿荫。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病房的地板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终于有一天,在医生赞许的目光和林晚不动声色的陪伴下,我拄着助行器,极其缓慢、却稳稳地,自己从病房门口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边。虽然只有短短十几米,虽然每一步都伴随着胸腔的闷痛和肌肉的酸痛,但双脚重新自主支撑起身体的重量,感受着地面通过助行器传递来的坚实触感,一种巨大的、